电话那边的明思曼静默一会,呼吸声有些紧促,终于发出声音,
“你在做什么?”
南悦斯清了清嗓子,语气故作平静,“我在开车啊。”
“……”明思曼静了几秒,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哦,你小心开车。”
南悦斯嘴角扬起了不值钱的弧度,却又在下一秒忍住,只吐出一个“嗯”字。
明思曼沉不住气,“你没有看到我的微信吗。”
南悦斯瞥了一眼在旁默不作声的裴慕西,轻飘飘地说了几个字,“看了啊,等我今天回去再说。”
“我在开车呢,这事暂时说不明白。”
“知道了。”明思曼说着,挂断前的一句话顺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飘过来,“回来见。”
电话挂断,南悦斯望了一眼静默着的裴慕西,“给我接电话做什么?”
裴慕西把手机重新放到支架上,看着南悦斯,语气有些跳跃,“没什么,只是不想让你后悔。”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南悦斯似乎不理解她这句话,嘟囔着,“又不是接不到这个电话了。”
裴慕西凝视着她,笑了笑,“对啊,又不是接不到了。”
“你们回去还会见面的。”她补充。
“嗯哼~”南悦斯扬了扬下巴,又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
裴慕西愣了几秒,有些惊讶于她的敏锐,却还是抿着唇强忍自己的难过,朝她轻松地笑了笑,
“可能是刚刚出了事故,有些后怕。”
南悦斯怔了几秒,正巧遇上红灯,她停下车,凑过来揉了揉裴慕西的头,声音放轻,语气好似一个温柔的姐姐,内容却跳跃,
“可怜的小裴,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以前的裴慕西会说“南悦斯你是不是有病”。
但正处于这场漫长不知边际梦境里的裴慕西,却低眼笑了笑,“好像有点?”
“嗯?”
南悦斯来了兴趣,瞪大眼睛,“你刚刚还说不谈恋爱?”
“我是说有一点。”裴慕西强调。
“有一点也好。”南悦斯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谁知道我一直等着这天的到来,等到花儿都谢了。”
“你做什么要一直等着我谈恋爱?”裴慕西觉得有些好笑。
红灯倒数结束,南悦斯重新发动了车,“这你就不懂了,作为一个姐姐,期待妹妹来找她问一些恋爱问题,这是她的本能。”
“本能?”
裴慕西有些恍惚,并开始反思自己,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期待过夏糖来找她问这种恋爱问题,反而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
“当然,这就是当姐姐的本能。”
南悦斯再一次强调,“不过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周湛和我说,像你这样的小孩在学校应该会很受欢迎,但是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这个问题在她们去程时南悦斯也问过。
只是那时裴慕西含糊地敷衍了过去,可现在,她望着南悦斯有些朦胧的侧脸,突然生起了珍惜时间的想法,便垂下眼,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因为我害怕。”
“害怕?”
南悦斯有些讶异,“为什么害怕?”
“害怕我爱的人不爱我,害怕爱我的人不再爱我,害怕相爱的感觉转瞬即逝,害怕所有的爱意会随着时间变质。”
裴慕西说着,几乎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在这个梦境中全盘托出,“我好像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爱意都有保质期。”
她越说,南悦斯脸上的表情绷得越紧。
最后,南悦斯将车停在路边,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思考了一会后,轻松地说,
“那就不谈恋爱了。”
裴慕西对南悦斯轻而易举的接受感到惊讶,“我以为你要劝我。”
“没什么好劝的。”
南悦斯笑,“比起鼓励你去谈恋爱,我更希望你不受伤害,也更希望有个人最后能让你相信会有不变质的爱意。”
“当然,除了亲情之外。”她强调,眨了眨眼,有些狡黠,
“因为我永远不会变质。”
裴慕西湿了眼眶,她忍不住在心里想:
你当然不会变质,因为你会永远年轻。
可她嘴边却问,“你之前和我说,家人、朋友和爱人,都能给予盈满力量的爱意,那你在这三者之间最爱谁?”
这是一个极为刁钻的问题。
没有人会将处于不同身份和位置的人去做对比。
裴慕西以前却总爱问这个问题,因为她总是觉得南悦斯最爱的肯定是明思曼,既往南悦斯给她的答案也都是如她所料。
可在这个遥远的梦里。
她好像一下变矮了许多,回到了幼童时期,永远年轻漂亮的南悦斯在绵长的光线中望着她,恣意地笑着,然后敲了敲她的头,说她“笨”,却又弯着眼和她解释,
“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最爱妈妈,在妈妈身边的时候最爱周湛,在周湛身边的时候最爱明思曼,在明思曼身边的时候最爱你……”
梦境开始杂糅。
一瞬间,她们置身于那辆高大的露营车顶上。
头顶被风刮过,裹过一阵海风和细雨的味道,以及南悦斯身上清淡又澄澈的香味。
说着,南悦斯双手往后撑,头微微仰起,颈下的发被风吹乱,飘扬又自在,她看着天边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声音却放轻,
“我在热爱这个世界的时候,最爱你。”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有眼泪无声地从眼尾淌过,流入软绵的枕头中。
梦境里的一切开始消散,终究回归于平静以及白茫茫的一片空地。
裴慕西忍不住颤抖。
她没舍得睁开眼,搭在她腰上的手却感知到了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将她搂进柔软细腻的怀抱中。
柔顺的发丝无声无息地裹着她。
让从梦境里延伸出来的难过倾泻而出。
昏暗中。
有带着热度的手指拂去她滚烫的泪珠,紧接着轻轻摩挲着她脖颈上那朵绣球花,赋予她最贴切的力量。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她在朦胧的视野中,对上了夏糖有些困倦却仍然柔软的眼。
她没说话。
夏糖微微低头,与她额头相抵,轻轻阖上眼皮,眼睫微颤,“姐姐做噩梦了吗?”
“……嗯。”
裴慕西抱住她,将头往她肩上埋了埋,温热的眼泪有些止不住,淌在夏糖纤细的肩上,惹得她颤了颤。
“不能算是噩梦。”裴慕西又说,嗓音里的情绪却低落。
夏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情绪,并给予她最恰当的抚慰,就像此时,她吻了吻她脖颈上的绣球花,嗓音轻软,
“梦到了什么?”
裴慕西静了几秒,情绪有了些许缓和,便说,“我梦到我没有发生那场车祸,和南悦斯好端端地回了家,然后南悦斯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我说……”
“因为我害怕没有人会一直爱我。”
她的回答让夏糖静默了几秒,好似她在梦境里的不安开始让夏糖反思自己。
于是裴慕西又补充,“那只是我那时的想法。”
夏糖在她肩上蹭了蹭,声音有些闷,“是现在的想法也没有关系,我不怕,不委屈,也不担心。”
“但我很想做到。”说着,她的语气恢复了活力,“做到让姐姐相信,我会一直爱姐姐。”
裴慕西眼眶有些湿润,“笨蛋,我已经相信很久了。”
“好吧。”
夏糖往她怀里缩了缩,在她锁骨上亲了亲,“那你们回家之后呢,姐姐有没有遇见我?我有没有把准备的礼物送给姐姐?”
她指的是裴慕西那场梦。
裴慕西回忆了一会,有些迟疑地说,“有。”
夏糖注意到了她语气的不对劲,轻轻咬她一口,仰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委屈,“姐姐不会是骗我的吧?”
被咬到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裴慕西揉了揉夏糖细腻的肩,低头吻她的鼻尖,说,
“没有骗你。”
“在梦里,我和南悦斯安安稳稳地回了家,刚下车,你就在车下面等我,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我。”她回忆着自己碎片却有些真实的梦境。
“那你为什么还犹豫?”夏糖抓住这点不肯放。
裴慕西抿了抿唇,她是隐瞒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本以为夏糖不会在乎,可现在被问,她也只能全盘托出,
“因为梦里的你,好像也穿着吊带。”
在她锁骨上画圈的手指突然顿住,夏糖抬眼望她,琥珀色瞳仁里摇晃着委屈的情绪,接着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气呼呼地说,
“坏女人!”
尽管理想型的事情早已过去,甚至那本杂志已经将裴慕西的最新采访放在了专栏,可“性感吊带”这件事似乎还没在夏糖这里过去。
今天是两人共同的休息日。
夏糖回国之后,考上了某个本地管弦乐团,正式成为了一名职业大提琴手,同时也组建了新的“咸柠气泡”乐队,经常去省外演出,成为了被誉为“人间青柠”的乐队主唱。
与此同时,她那本精心挑选了一百封情书而出版的《我的一百个月亮》,也有了很好的成绩,很多人都因为这本广为流传的书,知道了恐怖悬疑漫画作者裴慕西,不仅是南广大学那个宣传片里的裴慕西,更是“人间青柠”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