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得罪谁了?
周然的最后一句话,彻底点着了叶涞仅剩的那丝不堪一击的理智。 叶涞放下手里的台本,微微挺直后背,看向周然的眼神迸出冷光,红润的双唇一开一合,问出了台本上没有的问题,咄咄逼人。 “网友也有别的问题想问,您只有跟盛明谦合作的时候作品才有成绩,这五年没合作,你拍的都是大烂片,这几年被称为‘票房毒药’,这样的评论您自己之前看过吗?” “所以,在别人还称呼您为‘天才演员’的时候,您心虚过吗?” “每次您接受采访被问到跟盛明谦的绯闻,就故意闪烁其词模糊概念,怎么?是您在故意炒作吗?” “为什么不敢正面回答问题?” …… 叶涞每问一个问题,周然脸上的假面具就裂开一分,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周然的那层伪装彻底被叶涞撕碎,伪君子彻底暴露了本来面目,叉着腰站起来,一把扯下脖子上的耳麦,抬腿就踹翻了中间的圆桌,指着叶涞破口大骂。 “操,你是谁啊?你他妈算老几?” “这是台本上的问题吗?” “谁让你问的?找死是不是?” 圆桌上两个茶杯碎了,滚热的茶水溅湿了叶涞裤子,烫得他一个激灵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还是摔在了地上,膝盖磕在桌角,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周然的经纪人跟导演组齐齐冲到台上,几个人也没拉住周然,周然越过桌椅握着拳头对着叶涞的脸打了一拳,像个发狠的野兽一样,暴躁狂怒,要把叶涞吃了才解恨一样。 导演组赶紧拉起周然,宁远离得最远,最后一个冲上来把叶涞拉到自己身后护着。 三个人摁住周然,叶涞过去对着他肚子回了一拳。 现场混乱一片,节目没能成功录制,舞台上的音效也没关,头顶的彩灯乱闪乱晃,叶涞只觉得自己被一束冷凉的光束包裹着,头皮被照得一阵阵发麻,手脚冰凉。 叶涞被宁远拉到后台,导演组的劝阻道歉声跟周然骂声越来越远。 宁远办公室里,叶涞喘着粗气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半天之后才缓过神儿来,他刚刚一冲动,把节目给搞砸了。 叶涞扭头去找宁远,宁远趴在半开的门缝里伸着脖子正在往外看呢,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叶涞过意不去,站起来走到门边,在宁远后背上拍了一下:“远哥,对不起啊,我搞砸了你们的节目。” 宁远叼着烟转过身,哈哈大笑几声,对着叶涞肩膀上捶了一拳头:“操,真他妈过瘾,真爽,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没注意,刚刚导演拉着他,我还趁乱补了他几脚,叶涞,你胆子真大,牛逼……” 叶涞张了张嘴,他还以为宁远是因为急得气得才肩膀发抖,没想到他是笑的。 宁远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递给叶涞,叶涞抽了两口也跟着笑了:“爽……” “你是怎么想起来问他那几个问题的?没想到啊,叶涞你看着软乎乎的,也有这么犀利的时候。”宁远调侃他。 “我,”叶涞抽了口烟,含含糊糊说,“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儿,真能装。” “我也看不惯,导演他们其实也都看不惯。” 宁远又掰着叶涞下巴看了看,刚刚周然那一拳打在了叶涞眼角:“嘶,这么好看的脸,差点就破了相,都是娱乐圈的,打人不打脸,操他妈的周然,刚刚应该再多踹他几脚才对。” 叶涞转头去照镜子,贴着镜子看了半天,不严重,就是眼眶眼角有点儿青肿,也没破皮:“没事儿,回家之后擦擦药,一晚上就能消肿了,明天的工作正好已经取消了,这两天我闲着。” 俩人挨在一起抽了会儿烟,又一起骂了半天周然,但是骂归骂,他搞砸的事情,得解决,不能来帮忙还反倒留了一个烂摊子。 “抱歉啊远哥,怎么说我还是把你们节目搞砸了,是我没忍住,本来都已经录到末尾了,我想想……怎么补偿给你们。” “补偿个屁啊,砸了就砸了,周然这么一闹,肯定是不会再同意录节目了。” 叶涞想了想说:“我回头看看,介绍个别的嘉宾给你们吧。” “哎,不用,”宁远捏着烟头的手摆了摆,“周然那个咖位的,娱乐圈都找不出来几个了,除非也是跟他同等级的影帝影后,或者是话题度一直很高的盛明谦,算了算了,砸了就砸了,不要想那么多了。” 叶涞眼睛一亮:“节目组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远哥,我回去尽量想想办法。” 宁远没把叶涞的话当回事儿,他知道叶涞一个十八线的小演员,没什么人脉更不会认识什么人,随口应:“行行行,先不说这个了,晚上一起喝顿酒去。” 他说完想到叶涞肿了的眼眶,又很快否了刚刚的提议:“算了算了,你眼睛得消肿。” 叶涞隔着烟雾虚虚地看着沙发角,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没事儿,远哥晚上去喝酒。” 酒吧里叶涞一直控制着酒量,感觉差不多了就没继续,微醺半醉,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又不会被酒精支配到失控的程度刚刚好…… - - 晚上的片场,围着监视器的导演跟编剧一直紧皱着眉,盛明谦的喊咔声不断。 “咔,左崎,眼神不对,重来。” “咔,左崎,你手动来动去干什么呢?” “咔咔咔,左崎,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是哀伤,不是恐惧……” 左崎被盛明谦骂得一直不在状态,台词结结巴巴,眼神动作更是不对。 这条戏是他一段独白式的眼神戏,只有第一遍有感觉,但盛明谦要求高,第一遍没过,盛明谦越凶左崎越找不到状态,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了。 副导演凑近盛明谦身边,笑着出声调和:“我说盛大导演,你太凶了,看把人小孩儿吓得都不会演戏了,休息几分钟调整下。” “休息半小时,”盛明谦把剧本甩在桌子上,冲着左崎一招手,“左崎,你过来,我跟你说说戏。” 左崎赶紧跑过去,低着头:“盛导,对不起,耽误大家进度了。” 盛明谦给他讲戏:“这场戏很关键,你的情绪得饱满充盈才行,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眼神,肢体的细微动作都要到位……” 周围的人跑远一点窃窃私语:“盛导太严苛了,每条都咔,他越骂演员越紧张。” “怎么办怎么办?左崎下一条就是我的了,盛导今天明显心情不好啊。” “谁来拯救下我们……” 助理小滨趁着中间休息,把盛明谦一直响不停的手机赶紧拿过去:“盛导,你的电话一直在响,不知道是不是有要紧事。” 盛明谦回头看了亮着屏幕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是他不认识的号码,平时不认识的号码他不接,但快挂断的时候还是拿过去摁了接听键:“哪位?” 叶涞打了三个电话,盛明谦终于接了,已经调整好的情绪,在听到盛明谦的声音时还是胸口发紧,被打的眼眶像是有人拿针在扎,又涨又疼。 他吸了吸鼻子,哽着喉咙轻轻叫他:“明谦……” 叶涞的声音一听就是喝了酒,抽丝一样的沙哑声线像是在酒精里泡过,盛明谦好像都闻到了顺着听筒蔓延过来的酒味,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淡淡的辛辣往他身体里钻。 “怎么了?”盛明谦站起来,走到没人的地方。 叶涞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开口,还带着浓浓的鼻音跟酒意:“明谦,我今天闯了大祸,我得罪了大佬,娱乐圈我是待不下去了,明谦,我要被封杀了,还可能会被人报复……” 盛明谦问:“喝酒了?在哪儿喝的?跟谁喝的?” “我跟远哥刚刚在酒吧里喝了一点儿,我的手机也摔碎了,我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明谦,我现在得找个地方避一避,虽然我还没想好去哪里,可能去国外一阵子,本来我是想直接走的,但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想跟你道个别,想听听你声音……” 叶涞越说哭腔越重,盛明谦捏紧了手机:“到底怎么回事?你得罪谁了?” “明谦,我得罪周然了,他可是大影帝,我只是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三十八线小演员,俗话说鸡蛋碰不过石头,胳膊拧不过大腿……” “在家里待着别动,”盛明谦打断他,“哪儿也不用去。” “可是,我怕周然报复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待会儿回去。”
第9章 晚上还回来吗?
燥热的风从车窗吹进来,浪头一样接连拍在脸上,叶涞挂断电话代驾也已经到了,看向窗外霓虹灯的琉璃双目慢慢收回,胸口的心跳跟风动融在一起。 “您好,请问是叶先生叫的代驾吗?”代驾敲窗跟他核实身份。 叶涞点点头:“是我。” 代驾放好折叠电动车,坐上驾驶位,半天没动,从后视镜里看看他:“叶先生,我感觉您有点儿眼熟啊,你是不是那个明星啊?” 叶涞打断他,抱着胳膊往车边坐了坐:“认错人了,开车吧。” 代驾不再多言,发动汽车慢慢开了出去。 虽然酒喝的很少,车一晃头顶还是微微刺痛着。 叶涞用手扶了扶额角,小拇指扫到眼眶,疼得他呲着牙嘶了口冷气,车窗外闷人的风搅动着那丝疼痛,把身体里模糊的东西搅成了浆糊一样,他现在很想淋一场雨,把身体里那些乱糟糟的东西都洗刷干净才好。 半小时车平稳地停进院子里,付钱的时候代驾还是多看了他几眼,叶涞并没在意。 代驾一走,叶涞拎着钥匙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之前落下没拿上去的包,抱着包匆匆进门,上楼之后放回卧室衣柜最下面的角落里不再动了。 叶涞脱了衣服赤着脚走在地板上,进了浴室打开所有的灯,赤条条地站在镜子前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一遍。 晚上刚喝过酒,眼眶肿得比开始的时候更厉害了,眨眼的时候眼皮很重,一顿一顿地疼,磕在桌角的膝盖也是乌黑一片。 叶涞皮肤太白,身上有一点痕迹就会出奇地明显,看上去也更狼狈,除了下午新添的伤,昨天晚上屁股上被盛明谦打出来的指痕都还在。 叶涞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儿,给自己放好热水泡了个热水澡。 - - 盛明谦开门进来,客厅里一片黑,灯也没开,只有电视屏幕亮着,微蓝的光明明暗暗,不停闪动在叶涞纤瘦的身体上,把他的后背映得更单薄了。 “怎么不开灯?” “别开……”叶涞听到声音,弓着的后背微微动了动,鞋也没穿从沙发上下来,赤着脚跑过来一把抱紧盛明谦,两只手用力搂着他脖子,“明谦,你终于回来了,我害怕。” “害怕什么?” “怕黑。” “怕黑怎么不开灯?” “别开。” 叶涞搂得太紧,盛明谦呼吸不畅,想把他手掰开,但他一动叶涞就越用力搂着他,无法,只能任由他这么抱着。 两个人这个姿势拥着往沙发边挪,叶涞几次脚下乱颤,盛明谦直接打横抱起他,也是在横着抱起他的瞬间,盛明谦同时在幽幽的蓝光里看清了叶涞的眼睛。 “眼睛怎么弄的?”盛明谦问。 叶涞侧了侧脸,闷在盛明谦衬衫里,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跟脸:“明谦你别看我,太难看了。” 盛明谦把他抱到沙发上,拿开他的手:“问你呢,眼睛怎么弄的?” “是周然。”叶涞抿着唇小声吐出周然的名字,又把录影棚里的事跟盛明谦说了。 当然,过程经过修饰之后,也是含糊其辞,话到嘴边说半句留半句,边说边观察盛明谦脸上的表情,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抿唇。 几句话挑挑捡捡把事情经过说了个五六分,叶涞觉得差不多了就收了音,叹了口气收紧下巴,不再看盛明谦,一幅受惊之后想要寻求安慰又受伤不浅的模样。 叶涞只穿了一件浴袍,他躺在盛明谦怀里,浴袍敞开顺着沙发搭下去,两条腿露出来。 他调整了下姿势,膝盖蹭到了沙发边,咬着唇哼了一声,又伸手要去摸自己的腿。 叶涞看到盛明谦视线顺着他的手往下看他的腿,又蜷着小腿缩了缩,掀起浴袍想要盖住自己受伤的膝盖。 盛明谦握住了他的胳膊,他已经看到了:“腿呢?也是周然弄的?” 叶涞咬着下唇,眼角含着湿漉漉的蓝光点点头:“嗯,从沙发上摔下去,不小心磕到了桌角。” “周然,他有躁郁症,”盛明谦说,“下次别跟他一起录节目。” 叶涞收了音,想等待后续,但盛明谦只说了那一句话,他这句话已经替周然解释了他总是失控的原因。 没了表演的心情,叶涞知道再继续已经没了意义,接了盛明谦的话:“原来……如此……” “以后离周然远点儿就是了,他不会报复你的,也不会为难你。”盛明谦说。 “真的吗?”叶涞木讷着问,已经没有兴趣知道周然后续会对他怎么样了。 这样茶里茶气的撒娇跟卖惨,叶涞这几年用了不是第一回 ,上一次不想跟杨星洲一起录节目就是这样跟盛明谦抱怨的,第二天就收到张一浩的通知节目不用去录了。 这一次周然打了他一拳,他当时也还了一拳,没想会怎么样,这么跟盛明谦说,一半是委屈想找找存在感,另一半,是在小心翼翼试探。 找存在感失效了,试探也到此为止,叶涞已经不想继续了解。 还有半年时间,他这算是什么呢?最后的挣扎吗? 叶涞不想再提周然这个名字,转了话头:“我本来下午去是给远哥救场的,结果成了砸场子,他们请到周然不容易,费了不少劲。” “按照周然的脾气他应该不会再同意录了,你也别私下里再去找他,”盛明谦说完顿了下,“这样吧,我介绍桑梅给他们吧,桑梅是影后,刚结婚不久,话题度只高不低。” 叶涞抿着唇,闭着眼往盛明谦怀里靠了靠:“谢谢你明谦,你真好。” “药擦过了吗?”盛明谦的手指在叶涞膝盖上揉了下。 盛明谦摁的那一下其实没多疼,叶涞更多感受到的是他指腹上的温度,但那温度此刻像是带着刺一样尖锐,刺破皮肤往深处扎,带着血肉。 叶涞疼得深吸一口气,盛明谦把他放在沙发上,拿出药箱找出消肿药膏,涂在叶涞眼角跟膝盖上。 叶涞躺在沙发上全程闭着眼,只有睫毛微颤。 药膏刚擦上去微微冰凉,没一会儿又开始渐渐发热,叶涞一直没睁眼,听着盛明谦收拾药箱,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先近再远,远了又近。 “睡了?”盛明谦的声音从头顶垂落。 叶涞翻了个身,脸朝着沙发,顺着他的话打了个哈欠,眼角往下滑了一滴哈欠打出来的眼泪,声音模糊:“晚上折腾太久了,我困了明谦,晚安。” “回房睡。”盛明谦手心搭上他单薄的后背。 叶涞转了转脖子,还闭着眼,笑着冲盛明谦张开手臂:“腿疼,明谦抱我上楼。” - - 房间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叶涞望着磨砂玻璃后的那层模糊的身影出神。 放在床头上的手机响了,叶涞眼皮动了动,不是他的手机,是盛明谦的,屏幕上“周然”两个字亮着。 盛明谦从浴室出来,叶涞背对着他装睡,直到听出盛明谦穿衣服的声音,叶涞装不下去了,撑着胳膊坐起来:“这么晚了,穿衣服要出去吗?” 盛明谦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系着衬衫扣子:“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下。” 叶涞撑着胳膊坐起来:“晚上还回来吗?” 盛明谦系完了最后一颗扣子,转了转手腕上的手表看了眼:“太晚了就不回来了,你好好睡觉。” 叶涞看着盛明谦出了门,房门打开又关紧,门锁合上时“嗒”的一声响。 叶涞侧脸原来柔软的轮廓因为牙关咬合太紧,线条变得些许分明,有了棱角,脑子里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一直等到客厅里彻底没了脚步声,他抬手关了床头灯,扯着被子蒙过头顶。 叶涞第一次生出剩余的半年时间能快点过完的想法,五年时间在流逝,他被动接受,以前他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他抓不住,快到他还没看够呢,快到他还舍不得。 现在,他倒希望时间再快点儿,叶涞知道,自己不会主动结束这段婚姻协议,心里那份执念经年累月间已然多了更多的枷锁,也更让他无法自拔。 他现在像是陷进沼泽里的飞蝶,不停震颤的翅膀在深远吸力下毫无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