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步接着一步,只因为他爱他(小修)
(上) 天空像是刷了厚厚的灰黑腻子,彻底阴透了,墨色浓云涌动着,慢慢掩饰掉盛明谦眼底的那层乌黑。 天边轰隆一声雷,雨点子砸在盛明谦鼻尖上,凉进骨头里,雷阵雨来得快下得大,雨点迅速成了雨线,又彻底拉成雨柱。 盛明谦以前心里那团一直看不清,蒙了层纱的谜团,此刻被浇下来的雨呼啦一下撕开了一道大口子,包裹在里面的深渊利爪终于伸出来了,一把抓住他,拼命把他往里拖。 雨越下越大,盛明谦上了车,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皮肤,因为重力,拽着他往下坠,裤腿上都是水,皮鞋上沾了黑黑的泥点。 座椅也被他弄湿了,额前发丝上的水珠滴在方向盘上,又顺着方向盘滑落,叮咚一声落地音在耳朵里响起。 盛明谦一身狼狈,睫毛下垂双眼无神,思绪游离在外,再配上他发白的脸,毫无往日体面跟冷静。 他早就应该想到才对,那些以前他想不通的事,不过是他太自以为是罢了。 为什么叶涞那么想要《世界枝头》的角色,为什么叶涞一在他面前读《世界枝头》,为什么他心里总会出现虚无缥缈,抓也抓不住的感觉。 玻璃窗上密集的雨点,幻化成一张大网,把盛明谦死死罩在里面,同时又张着大口,只等一个时机把他吞噬。 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叶涞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重现,不停搅弄着盛明谦的耳朵,拽着他的听觉神经,一下下,又准又狠地敲打着他。 “我当年进娱乐圈,就是想离你更近一点,盛明谦,你知道吗?我很多很多年前就认识你了。”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报纸上,后来是在电视上,我19岁就开始喜欢你了,我看过你拍的所有的电影。” “盛明谦,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在我梦里出现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我想让你知道。” 《生剥》剧组在山里拍戏的时候,他当时找到迷路受伤的叶涞,叶涞趴在他背上的表白,那不是献殷勤,不是套近乎,他说的都是实话。 画面一转,晃到他们隐婚后,《世界枝头》试镜休息室里,叶涞一脸绝望望着他:“柏雨笙爱的就是蒋元洲,他爱他,盛明谦,他爱他。” …… 所有的一切,都串在了一起。 叶涞第一次见他是在报纸上,叶涞也是后来在医院里,跟他约定等待第二年暖春的孩子,叶涞因为他进了娱乐圈,终于在几年后,熬到了他电影的试镜。 一步,一步,一步接着一步,只因为他爱他。 盛明谦光是想想那些叶涞在泥泞里留下的脚步,心脏疼得就像被人拧着松不开了一样,那些脚印狠狠踩在他身体上,一个脚印就是狠狠的一下。 可是他呢,只轻飘飘一句话,把叶涞的十年都否定了,他否定的不是柏雨笙的结局,他否定的是叶涞的结局。 他当时一句“那不是爱,那只是执念”,摧残了叶涞所有的信仰。 叶涞当时看到新剧本结局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跟绝望?他得多难过。 盛明谦不敢再想…… 他没能让六楼那孩子等到阳光落在头顶,反而把他最后追逐的信仰毫不留情斩断劈开。 他不过是一个无情的刽子手而已。 林瀚还在电话里说话,盛明谦一句也没听进去。 “明谦,明谦,你还在听吗?出品方要告叶涞,你现在准备怎么弄?” 林瀚最后一句话里有叶涞名字,盛明谦这回终于算是听到了,想都没想就说:“你跟出品方说,一切损失跟赔偿我来承担,不管最后跟他们谈下来是多少的违约金,都不走法律程序,我来赔偿一切,让他们……别去找叶涞麻烦。” 盛明谦的声音被雨淋过,湿漉漉的,林瀚叹了口气,他早就猜到盛明谦会这么说:“我就知道,毕竟叶涞跟了你那么多年,感情总还是有的,出品方那头我熟,赔偿款跟违约金我来谈,不会太离谱的。” 林瀚说完,还在电话那边笑盛明谦:“不是我说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 盛明谦最快速度开车回了家,那个视频他一直没看过,每次一想起来,那晚的视频好像都是一个提醒,提醒他跟叶涞婚姻开始的假象,一切都是一场伪装跟骗局。 结婚协议到期的那晚,叶涞把内存卡还给他,他把内存卡捏在指尖,几次想要直接捏断,最后却还是放弃了。 内存卡还跟那个玉锁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叶涞那天晚上走后,盛明谦就没再动过。 看着那枚玉锁,盛明谦才想起来,离婚热搜的第二天早上,袁凌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他跟叶涞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回家没多久为什么离婚了。 在电话里,盛明谦没法跟父母说实话,袁凌跟盛德辉有多喜欢叶涞,盛明谦当然知道。 叶涞有多吸引人,他当然也知道。 叶涞那晚离开之前说,家里影厅的音响很好,如果他想看视频,记得把音响声开到最大。 那句明晃晃的暗示,他当时竟然忽略了,叶涞以前很多次都想让他看看完整的视频,他也都放弃了。 现在才看,盛明谦苦笑,已经晚了。 盛明谦小心翼翼拿着那张内存卡,下楼进了影厅。 外面的雨还没停,但影厅隔音效果很好,关上窗,雨声跟所有喧闹都隔绝在外,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什么杂音都没有。 像是两个互不干扰的世界。 双人观影沙发上,叶涞盖过的长毛毯还搭在旁边的靠枕上,满是褶皱。 盛明谦还穿着那身湿衣服,躺上去依稀还能感受到叶涞身体的痕迹跟温度,还有叶涞以往每次急促的呼吸。 在这个影厅里他们做过太多次,很多时候叶涞想看电影了,但他们都等不到电影结束。 盛明谦拿起遥控器摁了下,铺满整面墙的灰色幕布瞬间亮起,微微泛蓝的光打在盛明谦深深的脸上,那双黑幽的眼一转不转盯着幕布。 视频全长12小时28分钟35秒,竟然有这么长,但是当年,他只看了其中那短短几秒而已,那几秒是他跟叶涞的。 进度条从第一秒开始放映,镜头有些晃动,盛明谦皱了皱眉,第三秒就出现了一个陌生人的上半身。 看身形,出现在镜头里的是个男人,没拍到脸,只有脖子到胸口的位置,男人没在镜头前停留多久,几秒钟后很快离开了镜头前,看起来,刚刚应该是在调整视频的角度。 视频对着白色大床,弄好之后放摄像机的男人就走了,脚步声逐渐远离,但没有关门声,摄像机稳稳对着大床,走廊上的光从门缝里透过来,昏黄的光线铺在床尾,是不规则的条形。 盛明谦摁了暂停键,又往后退了几秒钟,退到刚刚有人的画面。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男人不是叶涞。 男人穿着银灰色西装,两秒钟之后,左手手指微微压了压西装扣子,男人小拇指上戴着一枚银色宽面戒指,戒指是镂空设计,上面还刻着独特的纹路。 盛明谦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半天,暗淡的眼底突然一闪,他想起来了。 当年拍《生剥》的时候,其中一个投资人临时把叶涞要演的角色换了人,开机的前几天,投资人把那个新人演员带到他跟前,他没记住那个演员的脸,也没记住他的名字,但余光略过他的手指,注意到了他小拇指上的戒指,因为那枚戒指设计很特别,所以他记住了戒指。 摄像机,是那个人放的。 但是,能随便进出他的房间,他一个新人演员做不到,杀青宴的酒店是出品方订的。 还有人,是当年的投资人。 《生剥》开拍之后,那个投资人一直还在气他不肯换角色,所以很少过问电影的拍摄进度,电影杀青之后还说不会参加杀青宴,但是,杀青宴上那个投资人早早就来了,对他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酒会上频频跟他敬酒。 而他们喝的最后那杯酒,是那个投资人递给他的,喝完,还跟他说着继续合作的场面话。 所有真相呼之欲出。 酒里的药是投资人下的,视频是那个新人演员放的,至于目的,报复他,教训他,或者是想操控他。 而叶涞,只是误打误撞进了局。 (下) 视频继续,半小时之后,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白色床单上那一小片亮色区域慢慢放大,直到铺满半张床。 是叶涞,只听脚步声就能听出来。 盛明谦搭在沙发边角的手指不自觉攥了一下,毛毯已经被他的衣服蹭湿了,一抓一手心的潮湿。 即使叶涞还没出现在屏幕上,他也没看过视频,却能从屏幕上闻到属于叶涞身上的味道。 “房门没关啊……”叶涞在说话。 就算没关门,叶涞还是在门板上敲了三下,砰砰砰:“盛导,你在房间里吗?” 视频安静了几秒钟,随后叶涞的脚步声近了,他应该是进了房间。 但叶涞也只是在房间里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可能是没找到他人,转身想走,叶涞的脚步声刚远了一点,门被人大力打开,一阵又乱又急的脚步声,直接撞上叶涞,叶涞惊呼一声,紧接着是震耳的关门声。 “盛导,你回来了。”哪怕只有声音,盛明谦还是能听出叶涞声音里的惊喜。 “谁让你来的?”他的声音嘶哑难听,还有冰冷的质问。 “盛导,我刚刚在酒会上,看你喝了很多酒,怕你身体不舒服,给你买了点暖胃的,还有醒酒糖,给……” 叶涞还没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就被他抓住了手腕:“我问你,是谁,让你进来的?” “是……张总,张总跟我说的,他说这是你的房间。” “你来干什么?酒是你给我喝的?” “什么酒?酒怎么了?” 影厅里,音响的立体环绕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最后把盛明谦团团围住,一丝能让他喘息的缝隙都没有。 半分钟后,盛明谦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把叶涞压在床上。 叶涞张嘴还想说什么,他已经低头吻了上去,屏幕里叶涞的身体瞬间僵硬,双眼圆睁着,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过的木头一样,焦黑的,硬邦邦地躺在他身下,接受他狂风暴雨一样的吻。 那不是吻,更像是撕咬。 等他跪坐在床上脱了上衣时,叶涞还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无神。 直到他再一次压上去,叶涞才缓过神,撑起胳膊顺着床沿往后退,最后退无可退,就快要从床那头掉下去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叶涞的脚腕,把他又拖回自己身下。 “明谦,你怎么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有本事往我酒里下东西,现在知道害怕了?” “什么?”叶涞没听懂他的话,因为酒里的东西不是他下的。 “还装吗?” “我没……”XIAOYING 叶涞又没说完,他钳住叶涞的手腕举过头顶,又一次堵住了他的嘴。 门铃声响了,但丝毫没影响到床上的他们。 家里的音响的确不错,盛明谦耳边萦绕着放大之后,两个人缠绕在一起的呼吸声,叶涞轻轻的哼吟像是天外来音,直接刺激着盛明谦的耳膜跟眼眶,直抵地下。 “明谦,我害怕,”叶涞推开他,手指停顿在空气中还颤抖了几下,是真正在害怕,“你想干什么?” “别怕……” 视频里的他,又一次低头一点点凑近,鼻尖凑在叶涞耳垂边贴了贴,又往下贴着他脖子用力吸了口气。 原来从屏幕上就能闻见的味道,在那天晚上早已经刻进了他的身体里,这么多年,随着血液流淌,他一直没忘记过。 薄薄的酒味,混合着小苍兰的香水味,拍戏的时候叶涞没喷过香水,那应该是为了参加杀青宴特意喷的。 在他没彻底喝醉之前,他还发现叶涞当天晚上穿的西装,跟他的几乎一样。 叶涞的身体在发抖,手指抓着身下的床单,仔细听,音响的一片杂音里还能听到叶涞的指甲划在床单上的声音,呲呲拉拉。 但他当时并没感觉到叶涞的害怕,也没感受到叶涞面对他时的挣扎,大脑是被药物支配后的无能,还有原始的欲望。 “别怕。”他安慰叶涞,下意识里的安慰。 “明谦,你是想跟我做吗?”叶涞声音哑了,藏着他不确定的试探。 他没说话,也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不停亲吻叶涞的唇瓣,贴上去又移开,再贴一下又移开,像怕把叶涞吻坏了一样。 几分钟的视频,盛明谦看得煎熬又痛苦,蓝光下的侧脸淬了层冰霜,鼻翼两侧因为极力压制着自己即将喷薄的呼吸而鼓动着,嘴唇绷成一条直线,身体像被下了诅咒,动弹不得。 直到他脱光叶涞的衣服,叶涞缓缓抬起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明谦,我爱你,我爱你很多很多你年了,从十九岁就开始了,今天你是跟我演戏吗?杀青宴后的演戏?我害怕……” “不用怕,不是演戏。” 叶涞闭着眼,脖颈用力向后仰着,喉结在夜色里滚动,问他:“明天早上,会有太阳吗?” “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明早会有太阳。”他跟叶涞说。 “盛明谦,我终于跟你,等到阳光了吗?” “等到了。” 最后那一刻,屏幕里的叶涞眼眶通红,眼泪一直在淌。 眼底流光闪动,疼痛,隐忍,还有对清晨的渴望。 盛明谦坐在沙发上,缓缓抬起双手,想要擦干净屏幕里叶涞脸上的眼泪,但他碰不到也够不着,咬住他手指的,只有影厅里空空的冷气。 那些呼吸跟声音,明明是欢愉的,但当时多快乐,现在就有多刺眼,也刺透了盛明谦的身体。 两个小时后,环绕在耳边的声音彻底静止,已经是凌晨一点。 后面的几个小时,叶涞缩着身体窝在他怀里,睡得很沉。 这些年,叶涞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也是那样,毫无防备,身体蜷缩成取暖的姿势。 第二天早上果然是大晴天,太阳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房间,在两人勾在一起的脚背上盖了一层金色光芒,视频变成暖色调。 叶涞先醒了,坐在床头,对着屏幕愣了整整十分钟,又偏头看了看他,最后叶涞下床,慢慢往镜头前走,伸手对着镜头挥了挥手,又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最后一个镜头,刚醒的他看到镜头,还有站在旁边的叶涞,眼里是满满的震惊跟怒气,还有当时被他压在眼底的失望跟失落,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盛明谦坐在影厅里,从开头到结尾,一秒钟都没落看完了那晚的视频。 视频结束。 盛明谦还记得,叶涞当时想解释,可他已经自己在心里下了定论,最后也是他亲手斩断了那片光芒。 “想要什么?钱?还是资源?” 叶涞犹豫,低头沉默很久,最后淡淡一笑,从摄像机后部卡槽里取出内存卡,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近他的机会,他说:“既然盛导都这么问了,那我可真要开口了,我想要你。” 隐婚五年,叶涞唯一跟他张口要的角色,是《世界枝头》的男主角,就算到了最后,叶涞想要的还是人。 《世界枝头》是叶涞写的,叶涞在写他跟他,那是叶涞说不出口的告白。 叶涞的告白,是从荆棘里长出来的,盛明谦伸手一碰就扎了他一身血,但那血不是他的,是叶涞的。 幕布变黑,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也快亮了,盛明谦用力拍了几次麻木的双腿,最后扶着沙发边才站起来,眼睛往下淌着什么,滚热的。 头发上的水还没干吗? 盛明谦想着,抬手在眼下摸了摸。 不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