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没事吧?!”
一刀砍翻想从背后偷袭的半兽人,加里安喘着气回身,和瑟兰迪尔一起背靠着背面对再度围上来的奥克斯们。四周,跟随精灵王冲入河谷的密林军队也已经重新和敌人交上手,喊杀声震天,刀剑的冷光映照在他们脸上,也同时映照出漫天硝烟,盘踞在所有人头顶,遮天蔽日。
“从现在起,跟在我身边。”
淡淡开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瑟兰迪尔不动声色看了眼半身血迹的大总管,再三确定他没有受什么大伤,精灵王又再度把注意力放在了周围数倍于他们的敌人身上。
“小心点!”
背靠着背拼命抵开刺来的刀剑,彼此都毫不犹豫将自己最无防备的部分交给对方保护。瑟兰迪尔长刀当先,扫清一切胆敢靠近的敌人,加里安短刀在侧,搅碎所有偷袭者的喉咙。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千年前最后同盟的战场,只要王者和他的骑士联手,再艰难的险境也不过如此,再凶恶的敌人也无法得胜。
一时间,整个戴尔河谷烽烟迭起,彻底淹没在随着而来的鲜血和杀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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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很简单了。
矮人聚集在伊鲁伯要塞前,索林一行终于冲出孤山加入战场,振奋了已经隐隐显出衰颓迹象的士气;城墙内,巴德率领剩余的长湖渔民继续反击。在城墙上看着山下之王冲上渡鸦岭,甘道夫松口气,但紧接着,从刚达巴赶回的莱戈拉斯就给他们带来了有第二支半兽人大军从北方而来,即将加入战场的消息,就又让他重新紧紧皱起眉头。
无论什么样的战场,总是免不了无可奈何的厮杀和牺牲。仿佛历史永远在转着一个无解的死循环,战斗、溃败、重整旗鼓、然后继续战斗。不管是平原战场抵御对于孤山正面进攻的矮人,还是河谷内为守护族人而战的人类,他们似乎都有足够的理由和那些邪恶的仆从拼命。哪怕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那么,让密林精灵在此战斗、几乎将千年休养生息毁于一旦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站在瑟兰迪尔身后,不忍再去看满地同族的尸体。加里安放下沾满血迹的短刀,抬起头,有些茫然看向从灰蒙天空飘落的大雪。
一场战争,无数场失去。
他们所想要保护的,想要珍惜的,总是会这么猝不及防消失在漫天硝烟里。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半空落下,晕染开地上的鲜血,也沾湿了他的脸,他的发。一道融化的冰冷缓缓顺着精灵脸颊流下,从眼角滴落到地上,宛如那些从不敢说出口的眼泪,慢慢在寒凉的空气中发酵。
“回家吧,Gally。”
低沉的声音比雪花更轻,转眼就尽数散落在风里。静静看着瑟兰迪尔站在满地鲜血中的背影,加里安垂下眼,不敢确定刚才落寞的低喃究竟是黯然神伤的真实,还是自己一闪而逝的幻觉。
绕过拐角面目全非的灯柱,费伦穿着铠甲匆匆赶来,在大雪中等待精灵王的命令。
“召回你的同伴。”
淡淡开口,没有去看自己低头应声的卫队长。在一阵悠长的号角声中,散落在河谷各处的国王卫队再度聚集,跟随在瑟兰迪尔身后朝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从视野中消失,大总管长叹口气,目光转向远处山岩上白雾笼罩的悬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把军队派到渡鸦岭去吧!”
寄过慌乱的人群,甘道夫在路口截住了满脸阴沉的林地国王:
“矮人们快要扛不住了,索林必须得到警告……”
“自己去想办法警告他。”看都不看巫师一眼,这么说着,精灵王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我们已经在这片诅咒之地上流了太多血,不能再流了。”
“瑟兰迪尔?!”似乎十分诧异王者会想要在这种时候离开战场,甘道夫随之转身,却在想继续追上去之时被人牢牢按住了肩膀。
“你说服不了他。”
朝灰袍巫师摇摇头,加里安收回拉住他的手,眼神有些黯淡:
“我们的族人牺牲太多了……瑟兰迪尔不是我,不会在这种情况还选择用自己臣民的性命去帮助你们……希望你别怪他。”
“我多少能明白。”叹口气,来自维林诺的圣徒看了眼静静站在一边的霍比特人,有些无奈,“但是,刚达巴的半兽人正往渡鸦岭而去。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矮人……”
“我知道,我知道。我刚刚看到陶瑞尔和莱戈拉斯回来了。”
打断他的话,深知以陶瑞尔的脾气她很有可能做出怎样的事来。大总管反手回刀入鞘,朝巫师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陶瑞尔是一定会去那里的,莱戈拉斯也是……到那时我会跟他们一起。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怎么去阻止来自北方的奥克斯吧,米斯兰迪尔。”
说完,不等甘道夫反应,精灵就跳上屋顶,转眼就消失在瑟兰迪尔前进的方向。
心中明白大总管会在这时叫出他从没叫过的辛达林语名字所为何意,甘道夫怎会听不出他平静之下暗藏的警告。知道想让瑟兰迪尔出兵渡鸦岭已再无可能,巫师叹了口气,低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比尔博:
“那么,你现在想做什么呢,巴金斯老爷?”
……
……
正如大总管所料,在听说奇力跟索林一起上了渡鸦岭后,陶瑞尔第一件事就是去拦了瑟兰迪尔的路。
估计是常年被加里安惯得有恃无恐,心中对于他甚至瑟兰迪尔也没什么敬畏。又或许是觉得既然自己已经被放逐,那么再遵守什么君臣之礼也就再没有必要。被精灵王一番高高在上的傲慢堵得哑口无言,她甚至想都没想,就拉弓对准了自己的国王。
毫无疑问,瑟兰迪尔被彻底激怒了。
“你以为爱是什么?!就像你对那个矮人的感情吗?!那根本不是真的。”
那一瞬间想起了很多。从最开始知道她对于奇力抱有什么心思开始,瑟兰迪尔都对这份感情嗤之以鼻。那不仅仅是对后辈近乎于一见钟情的怀疑,更是因为,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年月,他所爱的和爱着他的,无一不是早已经过生死考验的忠诚与无私。
她不会理解,那种爱的伟大和不易。仅仅是一时意气而已,真正刻骨铭心的感情怎会这么轻易地就诉诸于口。相反,那样只能随时光消融在血骨中的绝望,在未曾失去过之前,那也绝无法感同身受。
就像他,就像加里安一样。
“你能为你的爱而死吗?!”
挥刀瞬间砍断了陶瑞尔的短弓,瑟兰迪尔只一抬手,浮掠着冷光的刀锋便直直指向了精灵的喉咙。
“你做好为此牺牲的准备了吗?!”
就像Gally,就像你的教导者那样。能为一份爱恋忍耐下所有痛苦,忍耐下心碎,将一切过往隐去,化为眼角眉梢再也挥之不去的温柔。
胸口又莫名开始疼痛起来。看着陶瑞尔眼角流下的眼泪,一瞬间似曾与当年加里安离开密林时的绝望相互重合,瑟兰迪尔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不自觉将手中长刀又朝前送了几分。
“瑟兰!”
眼看利刃就要刺透年轻精灵的喉咙,匆匆抄近路赶来的加里安想都没想,伸手就那样抓住了王者的长刀。
安静看着精灵王怔愣过后再度阴沉的脸色,大总管似乎没感觉到任何掌心被刀锋划破的痛苦。艳红的鲜血一滴滴顺着刀身滑落,蜿蜒在他苍白的手腕上。加里安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在和瑟兰迪尔长久的对视中,轻轻用已经失去知觉的左手将王者的刀锋偏移,指向自己脖颈上最脆弱的命门。
握刀的手没有使力,任凭他如何。精灵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深深凝视着他,眼中惊涛翻腾,最后却又尽数埋没进厚重的冰层下。
“我愿意为她抵罪。”
他听着他的大总管这么说道。垂下眼,心口的疼痛突然前所未有的强烈。
“为什么。”
似乎没看到精灵鲜血淋漓的手,也不管握着利刃的掌心如今该是怎样一种惨然。瑟兰迪尔轻轻将长刀往前推了几分,刀尖在加里安咽喉上点出一点轻红。
他看着他,眉眼间温柔如昔,似水澄澈。隐隐有几分疲惫和倔强流转其中,被刀光染上丝丝冷意。
“Gally,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慢慢松开握在刀刃上的左手,不出意料伤痕累累。加里安听着精灵王平静中却风雨欲来的质问,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偏头看向不知何时抽刀站在一旁的密林王子。
“带陶瑞尔走,殿下。”
止住莱戈拉斯想要过来挑开精灵王长刀的动作,他这么温和开口,语气却不容置疑。
“可是……”皱眉想要回绝,却在看到精灵琥珀色眼眸的刹那咽下,拍上还在怔愣的陶瑞尔的肩膀:
“走,我和你一起。”
听着背后脚步声渐远。在一片迫人的沉默中,大总管默默叹口气,低下头,向精灵王再度表示顺从和臣服。
“我没有顶撞您的意思,陛下。”
合着头顶漫天纷飞的大雪,瑟兰迪尔听到精灵如此开口。语气淡淡的,宛如飘落在他们之间纯色的雪花,毫无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