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在孤山受了一肚子气的精灵正骂骂咧咧往密林方向赶,三天后,与出来找精的卫队狭路相逢。只不过,那时加里安手上空空如也,脸上有几道不算特别明显的伤痕,整只精都处于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里,确实把从来没见过总管发飙的西尔凡们吓得不轻,赶紧把人一根头发不少的送回了精灵王面前。
“索尔要加报酬,还要你出面去孤山跟他们谈。”
一见面就没好气地大骂矮人不守信义,加里安不等瑟兰迪尔对他脸上的伤表示愤慨,就半点不落把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
“那些混蛋,我跟林子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还没见谁这么有胆子漫天要价,还敢直接扣我们的东西……要不是顾忌着是邻居总要留几分情面,我早就抢了白宝石打出孤山了!!该死的居然还想关押我威胁密林?!!”
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被这么□□裸侮辱的大总管再也维持不住人畜无害的外表,眼底悄然泄露出几许凌厉的杀意。脸色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但王后的遗物还捏在人家手里也没什么好办法,憋屈得瑟兰迪尔直接踹烂了办公室的大门。阴沉着脸带着近卫去孤山找矮人王讨说法去了。
而到地方之后,索尔给精灵王提出的要求显然又刷新了瑟兰迪尔对于矮人的坏印象。金钱数目之庞大暂且不论,就算是作为维修白宝石的附加条件,也是林地王国完全无法接受的。
“他居然敢要我到伊鲁伯朝拜?!就因为他的手下挖出了个破石头?!!”
也跟自家近卫一样受够了矮人的自大,瑟兰迪尔差点想一剑劈了那个坐在王座上不可一世的索尔王。怒火滔天回到王宫,正巧费伦也已经按照先前吩咐将大军集合完毕,这下不用谁提醒,被气得差不多了的两只精灵连带整个自觉受到奇耻大辱的林地王国刚好直接出兵,往孤山前进。
结果自然不必多说。这仗是没有打起来,却不小心碰上了史矛革袭击伊鲁伯。看着山崖下熊熊燃烧的龙炎,矮人们不断哭泣着从坚固的要塞中向外逃亡,精灵王沉默了会儿,深知只要巨龙存在一天他就无法拿回白宝石。也只好下令军队原地掉头,就这么返回密林了。
——脸上的灼伤还在隐隐作痛,太过清楚火龙的危险。他绝不会冒着灭族的危险去对矮人施以援手,当然也不会为了白宝石就和史矛革交锋……哪怕那是自己妻子唯一的遗物也一样。
而看着如此不甘的瑟兰迪尔,加里安默默垂下眼,也不知该去安慰些什么。
回到王宫,被这一趟刺激大发的瑟兰迪尔一句话都没说,下了鹿就直接从精灵们眼中消失了踪迹。站在原地目送他渐渐隐入走廊的阴影里,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冷肃和孤独,大总管沉默了会儿,直到大角鹿委屈地舔过他的脸颊把精灵叫醒,这才长叹口气,摸着鼻子认命去给这档子破事善后。
——他应该很难过吧?毕竟,就这么丢了缇妮斯最喜欢的白宝石,到头来连个能看着念想的物什都没了。
打发费伦小哥去清点人数,自己则皱眉处理几个星期堆积的杂物。加里安心不在焉地一手拿着亟待自己签名的羊皮纸,一手握着笔杆,不自觉在文件最后画出了条歪歪扭扭的曲线。
——让他自己安静待会儿,也好。
垂下眼,将羽毛笔再一次蘸满墨汁,如同饱和了不同哀伤的记忆。大总管看着砸落在瓶中的墨滴很久,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几百年都不曾再有过这样的心情,去仔细揣摩每一分镌刻在时光里的失去。
靠着的座椅,手掌下的红木桌,布满天花板来自极东之地的神秘花纹,连带整个房间跟低调无关的耀眼摆设,都是精灵王华美而矜贵的表象。而自己就像那瓶即将用尽的墨水一样,提腕落笔间,不断记录下他生命里所有灰暗而沉痛的诗行。
有很多时候,加里安都会不自觉思考,为什么瑟兰迪尔生命中那么多人来来来往往,一直都在他身边的却只有自己呢?
毕竟,那些逼迫他失去不想失去之人的险恶,无论是最后同盟之战还是刚达巴平原的战场,他也都一个个经历过。可每次当他以为他离死亡就只有一步之遥,甚至也做好了为此牺牲的觉悟,死神的利爪却总是要拐个弯,去盗走另一个灵魂,摆渡在回归伊露维塔的川途之上。
拿起最后一份来自密林外的消息,大总管疲惫地按了按眉心,起身朝王宫外走去。他身后,被精灵王临走前扫到地上的物品已然全部归位。就像他们两人曾经走过的过往,无论是破损、杂乱、灰暗,还是惨烈到看不清未来,都会在某一天重新排列整齐,安安静静延续在看不见尽头的时光里。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命数这种东西吧。
它挑选我从另一个世界而来,遇上囚困我一生的牢笼。只为能衬托出那份高贵,以及承接下所有他背后不愿开口的疼痛和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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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侍从牵来自己的马,无论他刚刚想了什么,想了多少,有些事情也是不得不去着手处理的……尤其是当这份呼召来自于河岸那边金色的森林时——毕竟,除非是出了什么事关中土和精灵命运的大事,否则那位居住在萝林深处的女王也不会要见他这个小小的木精灵总管。
眉间隐隐埋着几分隐忧,加里安跨上马,扭头跟一边的侍卫低声交待:
“告诉陛下,我必须要去洛丝萝林一趟,如果有什么急事,直接传信给哈尔迪……”
“总管!!总管!!——”
正当精灵在心里计算画眉鸟来回最快需要多久时,冷不防被一个由远及近的焦急声音给惊了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奔出了王宫,费伦一脸惊恐的停在他家总管马前,那副丢了魂的表情很容易就让精灵意识到,这次好像出了大事。
“总管,陛下……陛下他不见了!!”
“?!!!!”
一个没坐稳,加里安吓得直接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于是这天最后,当他在酒窖里扒拉出抱着酒桶不肯撒手的精灵王时,眼前还是被摔得直冒金星,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痛。
无奈抬眼看了看依旧阳光晴好的天色,画眉鸟在碧蓝如洗中划下一道飞翔的轨迹。大总管俯身认命扛起醉得差不多的国王,挥手遣散身后默然不语的卫队队员们,一步步朝着瑟兰迪尔自己的寝殿走去。
“您倒是悠闲。就算受了气伤了心,也还有时间能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我可是给您在办公室收拾了那么久的烂摊子处理了快一天的政务啊,陛下。”
架着精灵王慢慢走过午后绕满青萝的回廊,走进王宫终年幽深的阴影里。加里安偏头看了看他即便是在半梦半醒间也依旧没有舒展的眉头,对于瑟兰迪尔这么公然白日宣淫确实是没辙。
“连您都醉成这样。看来,储藏室里的多卫宁又该补货了。”
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阳光透过窗子在地板上撒下点点斑驳,圈出迷离而又炫目的光晕。温暖的风冲破高墙堡垒拂过他们的脸颊,大总管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到有些透明的指尖,然后目光上移,落在精灵王染上些许薄红的侧脸。
那一瞬间,心里的确是有略微触动。
轻轻浅浅的,安安静静的,就像午后飘荡在苍穹下漫步的云彩。又好似当年他浪迹天涯时,曾经从极北雪山上釆下的白莲。
有一瞬间什么也没想,整个思维都漂浮在虚无中。等到加里安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架着老酒鬼站在床边,偏头吻上了瑟兰迪尔沾满葡萄酒甘甜味道的嘴角。
……完了。
被吓得一个激灵,大总管第一个念头即是如此。这么呆呆在原地站了会儿,被自己蠢哭的大脑才又开始正常运转。意识到让他不小心轻薄了对象此时正醉得不省人事,加里安才终于长松口气,一边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乘人之危,一边温柔地把人高马大的精灵王搬到他那张足够睡下三四个人的大床上。
“陛下,您要喝点水吗?”
有些心虚地推了推瑟兰迪尔的肩膀,不出意料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大总管看着王者不自觉皱成一团的眉心,眼睑下有一片不甚明显的阴影,突然就很想让那些总说瑟兰迪尔乖戾桀骜不近人情的家伙们看看,他的国王,分明也会有如此疲惫的时刻,也会有这么不能够被触碰的伤痕,在独自一人时悄然蔓延在每寸血骨中。
——这世界上谁都会有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痛苦,以及绝望。
一如加里安曾经黯然伤神的心碎,又如瑟兰迪尔留不住重要之人的恐慌。
“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瑟兰。”
摇摇头,深知自己并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大总管微微躬身,就打算这么离开了。毕竟,他无法忽视凯兰崔尔的呼召,既然精灵王已经老老实实待在了自己床上,那么让他自己睡个一天半天估计也没事……最多爬起来的时候头疼会儿罢了。
这么想着,精灵转过身往大门方向走去。可没成想,他刚刚迈出了第一步,手腕就猛地被突如其来的力道紧紧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