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看着疾驰而来的锋利箭矢,在半空划出波光粼粼的风纹,加里安确实听到了曼督斯殿堂的钟响。而此时他也终于能够真真切切明白,纵然精灵拥有不朽,他们之间却依然有无可避免的、死亡的鸿沟盘桓;也和人类一样,被命运所束缚,有时一次分离,就是天上天下永不相见。
——如果就这么结束了,他会被时间残忍地遗忘吗?会被谁当做命里突如其来出现又突如其来消失的倒影,任凭岁月将他的痕迹彻底洗去吗?
他不知道,也没有谁能够回答。但出乎意料的是,答案却似乎又确确实实摆在那里,随他怎样求取。
因为,加里安也明白,他所能做的事,永远都只有一件。
——活下去。
——活到归去的那一日。
就像苍穹被硝烟沾染,总该有风把阴霾吹散。精灵要面对那么久远的未来,也需要有谁越过千难万险,坚强到足以支撑起一份永远的誓言。既然他曾说此生追随到底,那么无论前路是多么绝望寒凉的黑暗,他都要找到有光的一条,再度重返人间。
思考只需要一刹那,随即便是本能支配了身体,被费迪伦单方面殴打多年的成果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加里安猛地抬起左臂,在箭矢扎穿皮肉的同时顺着力道堪堪侧身,恰好那避开瞄准心脏的一击……至于暂时无法再拉弓的那半边胳膊,以及慢慢在血液中蔓延的毒素,比起当场死亡而言,已经算是最轻的代价了。
折断插在皮肉里的箭杆,草草撕下衣角扎紧伤口。他翻身跳上城垛,手中之剑泛着森然冷光,映照出聚集而来的敌人,再度划下道道连接冥途的凛冽弧度。
没有谁能强迫将他的灵魂从肉体剥离。
因为,他的归宿,永远都不在大海那边白色的殿堂。
“啪嗒——”
玻璃杯意外从掌心滑落在地,碎片四散,被隐隐镀上阳光的轮廓。有风从窗口徐徐吹进,扬起鬓角灿若星辰的发丝,他瞳孔里倒映着那深红的色泽,一点点逐渐爬满大理石砖,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仿佛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刀戟相交之声,在空旷中不知疲倦的轰响。
偏头看着花园里放飞画眉鸟后,脸色大变急急闯进宫殿的精灵侍卫。瑟兰迪尔抿了抿嘴唇,眼神刹那变得凛肃幽邃,深不见底。
“——欧瑞费尔!你看这个!!”
惨白着一张脸撞开了国王办公室的大门,费迪伦此刻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歇斯底里地差点把纸条拍在了精灵王脸上。
“林顿被围攻,吉尔加拉德和瑟丹在死守灰港。按照时间差算,半兽人大军攻城怎么也是一个星期前的事了,加里安他……”
“冷静。冷静点,费迪伦!”
脸色也沉了下来,欧瑞费尔仔细端详了下他带来的纸条,眉头皱得很紧:
“直接从随身文书上撕下的便签,比平时要潦草太多的字迹……恐怕他在传回这个消息时,就已经是两军对阵的情况了。”
——所以说,已经不知生死了吗?
狠狠咬牙,嘴里尝到了点些许血腥,费迪伦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
“他是你一手教出来的,又在外面游历了那么久,你应该相信他的能力才对。”
低声安慰着自己的卫队长,林地国王将额头抵在交叉支起的双手上,喃喃开口:
“而我也是,不然当年我也不会派加里安独自前往林顿……费迪伦,不要自乱阵脚,不要让我后悔这个决定。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加里安再跟我们联络。还有,那时他不愿让王子知道,所以现在也别……”
“别让我知道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欧瑞费尔的声音就被人突兀打断。猛然抬起头,他瞪着明显已经站在门口很久、神情冰冷的瑟兰迪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已经干涩到什么都说不出来。
“殿下……”
显然也不知所措。费迪伦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紧紧贴着墙壁,已经被今天接二连三的冲击抽空了所有气力。
冷冷和欧瑞费尔对视着,瑟兰迪尔试图从那双和自己一样湛蓝如晴空的眼眸中看出点什么,而他也的确如愿了,目睹那转瞬即逝的复杂、愧疚、逃避和担忧在瞳孔里一一浮现,又一一抹去,他皱了皱眉头,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Ada。”
开口那一刻,大绿林的王子殿下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曾经那明明白白存在却被他忽略的事实就已经给出了该有的答案。
他终于懂得,为何加里安临别时会那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也总算明白,为何那人一走多年,父亲和费迪伦会一直不闻不问,却只有他像傻瓜般独自惴惴不安。
中土大陆战事已起,这他是知道的。可他却从不曾想到,战火竟已然蔓延到极西之所,那片还有加里安停留的大地,将他一并卷入这场灾难。
“您也知道,传令官前往交战一方传递情报,作为交换,等于将他交付至高王听命。参与战争,生死由天。”
可他又能苛责什么呢?加里安背负着林地王国的使命和荣耀前去,就算告诉了自己前路艰险,至此一别就可能再也不见,又能如何?
他能抛弃王储的身份一同前往吗?他能不顾王国利益让欧瑞费尔收回命令吗?加里安此举,有何尝不是知道他什么都做不了,便就此选择不再多一个人日夜担忧呢?
瑟兰迪尔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所有利害得失也看的清楚。但很多时候,理智与情感总会背道而驰。所谓懂得,却终究不代表全盘接受。
又或许,他只是无法接受“隐瞒”这种行为本身。尤其是当它出自他最想信任、最不愿被其隐瞒的人时。
“加里安,的确是您的臣民。他愿意为大绿林所做的一切,都以您的意志为基准。”
“我的一切都是您给与我的,他的性命也是当年您救下的。因此,我不会干涉您的任何决定,他愿意为您做什么我也一直支持。”
闭了闭眼,瑟兰迪尔这么淡淡开口说道,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
“但是,您和他是不是都忘了……在作为王国的臣子之前。他首先,是我的近卫。”
所以,他凭什么将我从最开始就排除在外?
所以,他凭什么以为我好的名义再三欺瞒?
所以,他凭什么不告诉我就擅自前往那般危险的战场?
——明明,当年他曾经发誓要效忠的,不是大绿林的国王,而是我。
所以,这样的结果请恕我无法接受。
“……”
呆呆看着瑟兰迪尔孤独的背影渐渐远去,欧瑞费尔一时无言。他的儿子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几句话,可听在他耳中,却字字如针,一直刺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总是以为,瑟兰还是当年那个需要处处关照的孩子。他也尽心尽力为他铺就了所有前行的道路。但不知不觉间,他却忘记了,其实雏鸟早已在时光中长大。该有的骄傲,该有的尊重,该有独立,他原来早已一一拥有,并镌刻入怀。
“那孩子,可真是骄傲到极致了。”
微微苦笑,费迪伦甩甩脑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绿林王子走远,倒也开始同情起被无辜喷了一脸的自家上司。
——想要被承认追随的,是瑟兰迪尔这个名字本身。而并非大绿林王子、或者欧瑞费尔之子的身份吗?
——看来,也该是他们小辈们作出抉择的时候了。
“……但愿加里安回来时,不会怪我给他丢了这么个烂摊子吧。”
放下手中握皱的纸条,欧瑞费尔有点挫败地应道。好在被瑟兰迪尔横插这么一出,他们倒也冷静了许多,不再过度担心前方年轻精灵的安危。反倒对他归来后的情形有些不敢想象。
但不管怎样,他们的身边,大概都注定要有彼此的影子存在吧。
无论是曾经,还是明天。
第二纪元1700年,塔尔-明那斯特派遣的努曼诺尔大军抵达林顿的塔巴德,大败索伦军队。稍后不久,索伦大军在巴兰督因河再遭重创,围攻伊姆拉崔的部队也被击溃。
第二纪元1701年,战事结束。索伦逃回魔多,黑暗势力再度沉睡。而精灵之城伊瑞詹被毁灭,幸存者前往林顿、罗斯洛立安和瑞文戴尔。伊利雅德亦受到严重打击,百废待兴。
而与此同时,加里安也同林地王国恢复联系,汇报了前线所有情况,并坦言受至高王邀请参与林顿战后重建。经欧瑞费尔准许,将推迟既定的回程。
直到两年后,归乡的游子再一次踏上大绿林土地。至此,北巨绿森再度沉寂,开始迎接那即将到来的,下一个平和安稳的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假+伊丽莎白 扔了两颗雷
腐败无害 扔了一颗雷~
谢谢两位亲=3=
这段时间会跳得比较快,用不了两章大概就又开始最后联盟之战了。如果不适应欢迎来戳蠢作者。
p.s不用顾及,晚歌就是个抖M
☆、所等待的
又是一轮冬去春来。当第一缕微风拂过树梢,吹化整个严冬的冰天雪地,树木也缓缓在暖阳中抽出新芽,被融水浇灌的松软的土壤散发出青草独有的香气。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轻吻着澄澈流淌的溪水,生机勃勃地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