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虽然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犹如烟火般一闪而逝,却也远远要比精灵来得绚烂夺目……或许正是因为有着无可避免的终结,才会抓紧还在世上的每分每秒,才更懂得活着的意义所在。
死亡是伊露维塔给予人类的礼物——他从戴纳身上得以理解,然后,又由这份经历千年也没有丝毫缺损的执念而动容。
——‘爱’啊……
这个字总是这么伟大而奇妙。
它能给与人们在任何时候活下去的勇气,无论怎样的险境怎样的颠沛流露都无法摧毁。而在一切惨淡落幕之后,它也能将世界变成拥抱,一点一点,沉醉在那片永远温柔的蓝天下。得到的,细水长流;得不到的,也会变得足够坚强。
如水般的黑暗又重新蔓延而来,渐渐染透了他们身边的每寸角落,一道银光划过天边,倒影漫天星子。明亮得仿佛当年他带小不点一起去山顶看到过的夜空,星光璀璨。
“我该走了。”
深深汲取着大总管身上的温度,却也无可奈何将迎来再一次离别。小不点抬起头,凝视着精灵澄澈无暇的透明瞳孔,想要扬起嘴角,却怎么都停不下眼泪的肆意流淌。
“伊露维塔在叫我……Gally,当年你以你之名,葬我一生,让自己的一部分流离在外。如今我执念已去,你也该取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继续向前走了。”
感觉到搂住自己的臂膀猛然使力,透露出主人的无奈和不舍。他微微笑了笑,终于能了无遗憾,回归他本应该回去的虚无之所。
抬起头,目光落在他们身后正静静看着的身影上。戴纳想了想,最后还是这么开口:
“平白无故被我的执念折磨了几百年,希望你不要太责怪他,加里安……安格其实是个好人。”
“答应我,你一定要过得比任何精灵都自由,都幸福。”
“……好,我答应你。”
在怀中这人消失瞬间,周围如水般的黑暗也渐渐褪去,露出现世里干净璀璨得星光。加里安点点头,看着戴纳的残影终于随着梦境一起散落,微微笑着,却也忍不住再度流下泪来。
我答应你……
——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我什么都答应你。
睁开眼,瞳孔中倒影的又是星辉下泛着银光的树林。眼角泪痕依旧,被晚风尽数拂去,他安静和压在自己身上的精灵彼此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果然,你说的没错,那其实从来都不是我所拥有的感情。”
沉默半晌,终于惨淡一笑。安格尔缓缓从大总管身上直起身,天青色眼眸里疯狂之色褪去,又再度恢复成了他本应有的纯净。
“他消失以后,我对你的执念也没那么强了……原来,我以为我想不顾一切的占有你,的确只是在发泄自己几百年来累积的愤恨和不满……而现在,这已经没有必要了。”
替精灵拉好大敞的衣襟,解开束缚着他双手的绳索。安格尔翻身躺在草地上,看着头顶漫天闪烁的星辰,似是极其疲惫地闭上眼。
——毕竟,承载几百年的执念骤然消散。一颗完全属于自己的心,竟叫他有些无法负担。
“怪不得你会对戴纳念念不忘,加里安,他确实……是我比不了的。”
取下脖颈上本该属于大总管的东西,物归原主。安格尔深吸口气,轻轻拂去嘴角沾染的,来自他刚刚所强迫的精灵的血迹:
“虽然半途收了手,但我对你做出这种事也是不争的事实——你如何才会好受一些,惩罚或者报复,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只要,你不会因为我的鲁莽心碎……”
“……没有必要。”
缓缓从地上撑起身子,眼神复杂。加里安将铭牌握进掌心,覆上手腕青紫的勒痕,没有去看安格尔一眼,转身蹒跚而去。似乎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无法忍受。
“果然,只要是戴纳的恳求,你都绝对不会拒绝吧?是他,而不是我……”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呢喃。黑发精灵看着四周重新寂静下来的树林,不知觉伸手按上自己胸口。那里,如今也已同样空空如也。
——他该高兴吗,为这份执念的消失,他又可以重新做回自己?
但是,如果是可以高兴的事。他又为何,还是这么痛?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新生呢?’
这么淡淡想着,月光如水,照耀在他身上。天青色眼眸慢慢睁开,干净纯粹,宛如洗尽一切灰尘的精致瓷器,脆弱,却也刚强。
不过一场大梦而已。如今,梦的确该醒了。
有些事情,他永远都不该妄想。
有些人,他也永远不必等。
**************
这天最后,当瑟兰迪尔找遍整个森林无果,最后在他自己的房间发现加里安时,大总管已经有点喝醉了。
角落里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空酒桶,空气里也漂浮着葡萄酒甘甜的味道。知道他酒量并不算好,更是很少会看到他如此酗酒的模样,精灵王微微皱起眉,硬是抽走精灵手里的酒杯,阻止了他还想往嘴里倒酒的动作。
“出什么事了,Gally。”
目光从加里安下颌的红痕落到他凌乱的衣衫上,瑟兰迪尔眼色沉了沉,俯身握住精灵的肩膀,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
可出乎他意料,当自己手指刚刚碰到大总管的瞬间。本来安静坐在窗台上的精灵却仿佛被灼伤一般,‘啪’地打开了精灵王的手。
“别碰我——”
胡乱挥着手,却因为酒精的缘故保持不好平衡,直接栽倒在地。加里安一手撑在地毯上,神色慌乱,目光也茫然没有焦距:
“我说了,别碰我!!”
“加里安!!!”
哪里见过自家近卫如此惶恐的样子,瑟兰迪尔心一沉,上前使力止住他的挣扎,将他整个精圈在自己怀里。却不成想因为力气过大,不小心蹭开了精灵松垮的衣领,当加里安脖颈上细小却不甚明显的咬痕暴露在眼前时,他猛地睁大眼,心中瞬间就燃起足以将他们全部烧成灰烬的大火。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是安格尔吗?!!!”
“别……别碰我!!!”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丝悲哀地恳求,完全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加里安使劲儿挣开瑟兰迪尔的桎梏,一滴透明滚烫的液体从他眼中溢出,滴在精灵王手背上,霎时换回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烫得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别怕,是我……加里安你看清楚,是我!!!”
熟悉安心的声音终于突破迷雾传入耳中。大总管瞬间停下所有动作,抬起头,茫然看着面前焦虑不已的精灵王。
“瑟兰……?”
得到王者肯定的答复。加里安又好一阵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直到瑟兰迪尔忍住担心地想来查看他的状况时,他才终于垂下头,伸手把什么东西递到了精灵王面前。
“这是……?”
看着他掌心安静躺着水晶铭牌,在月光下愈发璀璨透明。瑟兰迪尔瞪大眼,一时吃不准精灵此举到底何意。
“你不要吗?”
眼神依然没有焦距,目光茫然散落在黑暗的每个角落。许是许久没有感觉到瑟兰迪尔动作,加里安歪头想了想,随即自嘲地扯起嘴角。
“也是……别人碰过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会要。”
语气中悲哀渐浓,仿佛站在悬崖边缘,即将坠入无尽的深渊里。他突然抬起手,用衣袖死命擦着自己的嘴唇,丝毫不顾铜质的袖扣刮破了嘴角,渗出血丝。
“擦不干净了……别人碰过的东西,又怎么能再给你?!!”
“Gally!!”
再也忍不住,把加里安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瑟兰迪尔低头轻吻着精灵皱成一团的眉心,有些哽咽:
“别这样,别这样!!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可能抛弃你。”
“我只是不太敢确定,也不想让你后悔……Gally,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把这个给我,就相当于真正交托你的一切,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你真的决定了,不会后悔吗?
“……”
抿进嘴角想了会儿,被酒精麻木的大脑很难做出什么复杂的思考,却也足够加里安理解瑟兰迪尔疑问。或许,这于他而言永远都不是什么需要仔细考虑的问题,而是一种近乎于本能的执着。无论摊开来在他面前多少次,他会做出的选择,永远都只会有那一个。
没有说话,却是用行动做了回答。大总管毫不犹豫揪着精灵王的衣领,摸索到他微凉的薄唇,深深吻了过去。
——所以,就算过程有些偏差,他想在今晚实现的也算圆满完成了吧。
感觉到加里安正在试探着哆哆嗦嗦解开自己的衣扣。瑟兰迪尔这么想着,随即接过手,一把抱起精灵放到床上,在满目黑暗中翻身,吻上他英挺消瘦的侧脸。
窗外夜凉如水,星辰漫天。森林中灯火渐稀,终于在一夜狂欢后,在屋里彼此交错的喘息声里平静下来。在天边散落的月辉中,万载安宁。
——即使命运从我这里偷走了那么多,我还是无比感谢,这世上还有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