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骁野把手拿下来的瞬间,林应随的心里咯噔一下——驰骁野的眼睛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金色。
这下说什么都不能让驰骁野一个人待着了,林应随开口:“你——”
“好。”驰骁野打断了林应随的话,“不想理我了也行,随便你。”
“……”
这几天林应随确实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驰骁野稍微冷落了一些,可他没想到驰骁野居然会想得这么严重。
“我不会拦你。”驰骁野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瓶,突兀地换了个话题,“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专门针对调节者的迷药。”
驰骁野笑着,摇了摇了瓶身。
“我问了人,怎么样留住想要走都调节者,他给了我一瓶这个。”
“……”
“别怕,我不会对你用这种东西。”驰骁野的笑变得温和了许多,“你会很不舒服……我怎么忍心呢。”
“……驰骁野能力者,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没有说完,应随。别急。”
驰骁野轻声说着,用食指贴着自己的嘴唇摆出嘘的姿势后,又把玻璃瓶移到自己嘴边,视线始终一动不动地锁定在林应随身上。
“你知道这个东西给能力者用会有什么后果吗?”
林应随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你——”
下一秒这个预感就应验了——驰骁野居然直接张嘴咬了上去!
咔啦一声,玻璃瓶被驰骁野生生咬碎了一截,里面的液体全部流到驰骁野的嘴里。驰骁野吐出带着血的玻璃碎片,那些液体经由他口腔里的伤更快地吸收,即刻生效。
驰骁野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灿金色,林应随从来没有见这样亮的眼睛,简直在发光。
“你可以把我锁在屋子里,也可以留下来。”驰骁野的语气异常平静,缓缓地说着,“如果留下来,我保证,你会感到困扰……非常困扰。”
“随便你怎么选。”
紊乱的精神波让林应随头晕目眩,他搞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事情变得这么严重了,为什么驰骁野会发疯一样地乱来。
但他知道不能放着驰骁野不管。
林应随立刻抱住了驰骁野——重度低潮叠加中度暴走,林应随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棘手的状态。
驰骁野却笑了。
然后,他对着自己的后脑勺毫不犹豫地来了一下,昏了过去。
第八章
驰骁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一个东西,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但人人都在提的东西。
——污秽。
未被污秽沾染过的人是“清水”,沾染了污秽的人是“浑水”,清水一旦沾了浑水,便永远无法保持原本的纯净,哪怕再加入多少清水都是如此。
驰骁野就是浑水,而且是浑水中的浑水。
不能碰他的东西,因为污秽会传染。不能吃他准备的东西,因为污秽会进去然后毒死人。
驰骁野甚至被算计关到放体育器材的仓库里,待了整整一个晚上加半个白天。那时的他还不到十岁,心里却感觉到不到恐惧,他很清楚第二天随便哪个班上体育课自己就会被发现,因此他只是默默地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看着外面的天色变黑又变白,声音从嘈杂到安静再到嘈杂。
驰骁野觉得自己要是确实是污秽就好了,那样就不用这么麻烦,直接把门掰开就好。
驰骁野万万没想到,在十岁做测试的时候,他居然真的被测出了是能力者,还是双系,SS级风系和SS级冰系,天赋堪称恐怖。
那一瞬间,比起喜悦,驰骁野更加觉得惶恐。
知道了这件事的害死了他的不爱他的母亲的从来不管他的父亲,决定给他扭转一下风评。他们做了一些驰骁野无法理解的复杂仪式,最后横了一条经过处理的棉线,要驰骁野从棉线下面走过去。
据说,沾染了污秽的人,走过去时会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驰骁野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浑水,然而在知道自己有能力而且非常强大后,站在棉线前的那一秒,驰骁野回想起过去的一切,说过他是浑水的所有证据,因为意外事故死去的母亲,一直好好活着但自己一喂第二天就暴毙的流浪猫,他控制不住地颤抖,无法迈出一步。
——驰骁野感到疼了,别人是这么说的。
而驰骁野自己很清楚,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可是他却不敢迈过那根线,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怎么也做不到。
原来自己也一直在怀疑甚至是接受了自己可能是浑水,这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他自己都认输了,别人怎么想或许也已经无所谓了。
驰骁野没有做任何辩驳,只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十三岁那年,驰骁野终于找到了机会混进攻略地下城的队伍中,他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污秽——一团黑乎乎的烟雾。
在其他人远远地消灭污秽的时候,驰骁野走了上去,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握住了污秽核心,直接捏碎。
就只是这么脆弱的东西而已。
驰骁野觉得很可笑。
污秽可笑,他更可笑。
驰骁野似乎放下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他甚至加入了攻略地下城的队伍,没有忌惮地亲手握碎了无数的污秽核心。
后来,有一次驰骁野因为怪物的能力险些暴走,同组的能力者把他送到了专门的管理机构,他被打了好几针镇定剂,束缚了起来,说是要等观察期过了才放人,然后进来一个人问了他很多问题。
驰骁野有些答了,有些没答。等那个医生问完以后,他终于觉得束缚的带子弄得他不舒服了,便轻而易举地撕裂了全部束缚带,改成坐在床上,吓得那个人脸都绿了。
驰骁野活动了一下筋骨,依旧感觉不太舒服,于是他把那个专门针对能力者建的房间拆了——当然是给了能再造一间的钱的。
然后,驰骁野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看着那些人望着自己的眼神,驰骁野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觉得很理所应当:就该是这样的表情。驰骁野觉得很习惯,很顺眼。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遇到林应随。
林应随的态度让驰骁野起了兴趣,为了排解无聊的感觉,驰骁野想要亲近林应随。
然后,在被邀请去大寿揍了大寿主人脸的那一天,那人骂了出口:
“肮脏的浑水!”
驰骁野听得有些恍惚——太久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这个词。
这两个字让他心脏紧缩,就像是当年那样。
驰骁野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并没有放下,更没有忘记,而是一直一直记着。
他还是当年那个不敢走过区区一条棉绳的驰骁野。
在驰骁野自己意识不到的时候,他自暴自弃破罐破摔地接受了。
他只是换了个方式。
对于污秽的产物,那些怪物,他是痛恨的,恨不得用最粗野的方式消灭。但对于污秽,或者说污秽所代表的一套通行观念,他又无法像对待具体的怪物那样果断,因为他自身也在环境的浸淫下深陷其中。
为了抗拒“自己是浑水”的恐惧,他选择了同化——他接受甚至特意去疯狂,去嗜杀,干脆利落地接受,并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无所谓,他不在意,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他不需要再思考那些让他恐惧的事,只管发疯就好。
可他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他越做越离谱,他一直在等。
他在等一个人给他否定的答案,告诉他你还不至于无可救药,或者还有人愿意拉你一把,甚至讨厌他也可以,只要能用对待一个普通的讨厌的人而不是被污秽沾染的人的态度对待,那样就足够了。
他等到了这个人。
因此,他无法抗拒地亲近。
他终于知道自己希望从污秽构成的空间的崩塌中看到什么了,他想见证污秽的末路——也就是自己的末路。
驰骁野控制不住地想笑,毕竟真的很好笑。
污秽不可笑,他可笑。
驰骁野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要去哪里,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结果他遵循着本能,来到了给了他一点慰藉的那个人的面前。
只有驰骁野自己知道看到林应随真的打开门的一瞬间自己内心到底有多么地感触,那房间里的灯光像是来自高天之上。
“……我和你不熟,你还是回去吧。”
但林应随这么说着,对他关上了门。
驰骁野觉得很正常,毕竟他是一个凶残的人,但也有可能林应随真的只是因为和他不熟而已。
于是驰骁野决定等,他只等这一次,最后一次。
他又等到了。
林应随真的是个温柔的傻软心瓜。
可驰骁野太喜欢林应随的温柔和心软。
“外面好冷喔。”可是一看到你就暖了。
林应随给驰骁野做了一碗面后就打算赶人,但有了底气的驰骁野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留下来。
“但我不想回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