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北王目光收回来,重新看向夏舒呈:“ 不过也就半月而已,马儿的事便被抛诸了脑后,再没有被提及了。”
不得不说,虽然一直在对抗,但夏舒呈还是不自觉的把岭北王讲的这个故事听进了心里,以至于反驳的话,说的都再无底气:“无知年少时的事,如何能同现在相提并论。”
“三岁看老。”
岭北王道:“既然少时是个普通的孩童,长大后没理由不是个普通的男人。”
“…”
夏舒呈仍然想继续反驳,但却因为脑海里被这个故事带来的绝望感填的满满当当,而想不出任何可以反驳的话了。
“ 男人志在天下,而非儿女情长。”
岭北王又道:“ 先生想开些,日后便踏踏实实跟着本王,保本王身体康健,福寿绵长,本王保你处尊居显,享富贵荣华,届时,先生想要什么样的男男女女得不到?”
这一句,夏舒呈甚至都没听完,直接转身回寝殿,并用力的关上了大门。
王宫里的寝殿不似民间的屋舍,殿内空间巨大,屋子一间叠着一间,床榻设在最里面,远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回去,半路上夏舒呈就累的跌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疼痛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痛。
以前他常常憎恨,恨人性的贪婪与自私,他不能理解,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为一己私利,肆意妄为到不顾他人死活。
他抛弃将军,是因为不想给将军带来灾难,想还将军一个平安顺遂的未来,可是如今真的到了这个份上,他内心深处并不是预料之中的欣慰,而是后悔。
等闲置之,人心易变,这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真理,与将军在一起之前他便因此纠结过。
可不知道为什么,与将军在一起之后,他却莫名就坚定不移的相信了将军,他认为将军与别人不一样,将军一定不会变。
可是,经年累月,时过境迁,谁人能真的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初心,仍然爱着一个已经离开了的人?
没有人能做得到,也许过不了多久,将军就会把他给忘了。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他似乎也就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人性。
原来,真的没有人可以真正的做到舍己渡人,得失不论,他也不例外。
时间分秒流逝,疼痛分毫不减,接近黄昏时,更是越来越窒息。
时下讲究良辰吉时,算一算,此时送亲的队伍大抵已经到了将军府,拜堂之后,将军便成了别人的夫君。
御赐之婚,三书六礼,那才是真正的明媒正娶,而他夏舒呈,只是在将军的生命里出现的匆匆过客,不多时日便会被遗忘在漫长的岁月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宫人进来掌灯,开门见夏舒呈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地上,吓了一跳,手里的灯笼啪嗒掉在了地上。
夏舒呈现在是岭北王请来的“贵人”,被安排伺候他的人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惹的他稍有不悦便被赏赐个一命呜呼,遂夏舒呈低吼了一声“滚!”,那宫人甚至连地上的灯笼都顾不上捡便立刻逃命似的退出去关上了门。
灯笼是青铜做的,灯油被密封着,掉在地上之后没有灭,火苗仍然簇簇的燃烧着。
夏舒呈随手把它捡了起来,盯着那簇小小的火苗,想起了在长风坡桃林与将军私定终身后的那个夜晚。
那晚士兵们寻遍全营,只找来了一根红烛,点起来之后,整个营帐都是暖融融的红色,把他抱在怀里的将军,脸也是红色的。
而今晚,将军府上的红烛应该燃的更为明艳,可红烛之下的洞房夜,将军怀里抱着的,却是其他人了。
“呵呵。”
夏舒呈望着那盏火苗苦笑了一声,干涸了数日的眼泪忽然如洪口决堤一般,哗啦哗啦的落了起来。
他很难过,很痛苦,也很后悔。
但他不能反悔。
将军是很好的将军,是即便将来会忘记他,也值得他忍痛割舍予以成全的将军。
他曾经对自己说过,既然做了选择,就必须承担任何结果,只要将军日后过的安稳顺遂,就无所谓他自己将来如何度日,他夏舒呈爱的起,就伤得起。
垂头落泪许久,夏舒呈从地上爬起来,抽开灯笼上锁着的盖子,缓缓往前走着,把灯油都洒在了沿路的地板上。
岭北王只知他可以长生不老,但并不知他死后还会重生,若是他把自己烧成一把灰烬,大抵便能消去了岭北王的执念,将军也不会再因为他时刻受到性命威胁了。
灯油洒尽,手中只剩下那簇微弱的火苗,夏舒呈向大门外的方向望了一眼,可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里,什么都没有。
他想,这就是他和将军之间的最后结局,注定再也看不到最后一眼了。
流着泪水长长吐了口气之后,夏舒呈收回目光,把灯笼的线丝拔掉,扬起手来欲扔到地上。
可就在脱手的瞬间,大门处传来哐啷一声,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心头也立刻跟着咯噔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可是门口处站着的那道背着月光的身影又太过熟悉,以至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前迎了几步,却又忽然愣住。
此刻将军衣衫破碎,浑身是伤,棱角分明的脸上溅满了血渍,跌跌撞撞的朝他走过来,把他拉到跟前,用颤抖着的手指轻轻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把他紧紧的抱入了怀中。
“傻瓜,就知道你肯定在哭。”
第132章
落在地上的火苗还未来得及燃起, 便被将军带进来的风扑灭了,夏舒呈被抱着原地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
将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将军此刻是不应该正在府上与公主拜堂成亲吗,怎么会…
疑惑中, 忽然闻到了将军身上血腥的味道,夏舒呈猛的一下回了神,从将军怀里挣扎出来,方才注意到了将军满身的伤痕。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
他急切的问询, 但将军并没有回答他,再次为他擦脸上的泪水之后,深深的看着他,猩红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委屈。
夏舒呈的态度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这对于将军而言,是无论如何也没能想到的事, 当日在宫门外,夏舒呈的一番绝情的话把他给说懵了, 傻了,以至于被押回府后的连续许多天里, 他都没能回过神。
已然拜过天地, 他与夏舒呈之间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对夏舒呈的爱死心塌地, 也从不怀疑夏舒呈对他的心热烈赤诚。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了。
这些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吃不下, 睡不着, 整个人的精神都趋于崩溃,直到今日喜轿被抬进了将军府,他才突然冷不丁一下从持续多日的浑浑噩噩中回了神。
府上张灯结彩,宾朋满座,所有人都在等着观看他的大婚之礼时,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逃了御赐的婚礼,骑马奔向了王宫的方向。
王宫并非寻常之所,没有召令不得擅自进入,将军前几次来都会依照规矩跪求岭北王的同意,但这次已经顾不得了。
与夏舒呈相识前后也有近乎一年之久,他了解夏舒呈的脾性,知道夏舒呈生性最看重的是什么,遂他从心底里不相信夏舒呈会真的会为了那些所谓的名利与荣华而抛弃他,他急于立刻见到夏舒呈,确认一个答案。
所以,他闯了宫门。
私闯宫门的行为在当时堪比造反,禁军三千兵马出动拦截,将军坚守着刀刃不朝向自己人的原则,只是抵抗,没有杀人,这才落了满身的伤。
而冲进宫里,看到夏舒呈神情绝望站在那里面脸泪痕的那一刻,将军便就确定了答案。
任何人都可能会因为诱惑而改变心意,但夏舒呈不会,夏舒呈永远不会。
“ 疼不疼?”
夏舒呈看着将军满身血淋淋的伤口,心像是被乱针用力扎着一般:“这么多的伤,将军疼不疼啊?”
将军没有回答他的话,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泛起晶莹的光。
这是夏舒呈第一次见将军哭,那么顽强刚毅意的一个人,泪水在眼眶了打着转,可还是在拼了命的控制着不许它掉下来。
“ 对不起,我…”
夏舒呈已经大致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面对将军的无条件信任和不计后果的坚守,满心愧疚,不敢再抬头看将军的眼睛。
可将军不许他闪躲,把他的脸抬起来要他看着自己,对他说话轻声细语,可目光却是不容拒绝:
“以后再也不许故意说那样的话了,不管发生任何事,你和我之间都要坦诚相待,一起承担,不许有欺瞒和误会,哪怕是善意的也不许,任何情况下都不许,记住了吗?”
哗啦一下,夏舒呈的泪水再次决了堤。
自认活的够久,经历的够多,为人行事处之有道,可其实,不过也是虚长年岁而已,在某些方面,活的着实还不如个二十多岁的小崽子。
最讽刺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并没有坦诚相待。
“ 想必将军应当也猜出来了吧,岭北王处处针对的人从来都不是将军,而是我。”
夏舒呈问将军:“ 想知道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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