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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夕成灰 完结+番外 (四字说文)


  这不是件正常的事。
  但偏偏谢紫殷给出的答案出乎霍皖衣的意料——“我向陛下告了几日假。”
  倒也只字未提叶征根本没有点头答应。
  谢紫殷少有如此任性。
  从他们相识至今,谢紫殷与其说是不曾任性,不如说是从不会确切展现自己的内心。
  若是在四年前——
  霍皖衣还有自信,能在层层面具下窥探到谢紫殷的真心。
  然而这只是“如果”。
  他和谢紫殷之间的如果,早在四年前被他一次又一次,刺得七零八碎,刺得甚至粉碎。
  霍皖衣迈入书房时,谢紫殷正在提笔作画。
  他颔首示意,婢女们便将药碗一个个搁置在桌,低头退下。
  霍皖衣捧着药碗走到谢紫殷身旁,也没有开口打扰。他只是借着这安宁至极的时光,又仔细端详起谢紫殷的脸庞。
  从眉峰到眼睛,从鼻子到嘴唇,霍皖衣一点点打量,直到谢紫殷偏过头来:“又该喝药了?”
  霍皖衣道:“相爷现在就喝么?”
  谢紫殷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你捧着这个药碗,难道不会嫌手酸?”
  他不由得笑:“只要是为相爷捧着,那捧上多久,我都是心甘情愿,绝不会觉得手酸。”
  谢紫殷道:“你又有事要求我?”
  “没有,”霍皖衣将药碗递过去,轻声道,“反正我说什么相爷都不相信,那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了。相爷不必想太多。”
  他当然明白自己和谢紫殷之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得清。
  就像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演变成那样的地步,可知道归知道,要不要原谅,能不能放下……或者说,霍皖衣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做好解释的准备。
  他无从解释,不敢解释。
  如同他这一生,总是在帝王的命令下做坏事,又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他受得住任何人说他有罪,说他狠毒,反正他对他们毫无愧疚,他只认为自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真要说来,他霍皖衣理应是个忠臣、纯臣。
  史书工笔之下,他至多也是个“愚忠”的忠臣。
  然而他不能是个名留青史、流芳百世的忠臣,他成了奸佞,成了野心勃勃的权臣。先帝的错误要由他来背,因为他还活着,先帝的仇人要向他来索命,因为他还活着。
  可他喜欢活着。
  眼见着谢紫殷将四碗药汤一口口饮尽,霍皖衣脸上笑意盈盈:“相爷在作什么画?”
  他一边问,一边用绢布去为谢紫殷擦拭唇角。
  手腕被人擒住,他怔了怔,对上谢紫殷意味深长的双眼。
  谢紫殷道:“夫人这般殷勤可人,难道真的别无所求?”
  霍皖衣眼神闪动,笑道:“我求相爷不行么?”
  “你想求我什么?”
  檐下的雨如珠而落,敲碎几分静寂。
  霍皖衣道:“……我最近仰仗相爷做了许多事。没有相爷默许,我见不到陛下,没有相爷相助,昶陵之行我亦走不通畅,就连莫公子的事情……我都是凭着相爷才走到今天。”
  然而正最该是谢紫殷得寸进尺,讲出条件的时候。
  他凝视那双无法看透的眼睛,却只得到谢紫殷一句:“蠢人也走不到今天。”
  霍皖衣睫羽颤动一瞬:“相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说,我都是凭借自己?”
  谢紫殷松开他手腕,随意道:“你如果事事都靠我,那从一开始就不会想法子离开。”
  霍皖衣道:“相爷觉得我可以离开么?”
  那只手重新执笔作画,铺展的宣纸上墨色深厚,将巍峨耸立的群山勾勒。
  谢紫殷似笑非笑地反问:“你以为呢。”
  霍皖衣道:“我以为相爷不会想要我离开。”
  “我关不住你一辈子。”
  “……没有关不关得住这种说法,”霍皖衣却好似要争个输赢,“比如废掉我的手脚,剜去我的眼睛,让我除了相府无处可去,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与能力。”
  墨迹在群山的头顶划出一道横。
  不知这是不慎添出的一笔,还是本该落于此处的点睛之笔。
  谢紫殷偏头看他:“霍皖衣,在你眼里,我有这个必要以这种方式困住你?”
  霍皖衣怔了怔。
  他放轻声音:“……我……是为什么呢。”
  他问得没头没尾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个什么。
  好像这个问题只是他突然想出来的,连自己的心里究竟在问什么也不清楚。
  但偏偏谢紫殷听懂了。
  如同四年前,他一眼就能看见谢紫殷的真心那样。
  他也被轻易读懂。
  就连他自己都还在浑噩不定,于迷雾中跌跌撞撞,追寻前路。
  谢紫殷却道:“我关不住你一辈子,也没有想过关你多久。”
  霍皖衣道:“谢紫殷应该很恨我。”
  谢紫殷也不否认:“我的确恨你。”
  “……那是为什么呢,”他的眼睛里好似凝出泪意,“你总是让我想不通,感觉我变得很不聪明。”
  “因为你是霍皖衣。”
  “……因为?”
  谢紫殷搁下毛笔,伸手在他眉间轻抚,一寸寸描摹他的眉眼、鼻梁,嘴唇,直至脖颈……锁骨。好像要经由这细致的抚摸,去触碰到他的所有。
  谢紫殷道:“我爱的霍皖衣,是睿智绝伦,惊才绝艳的美人。他不会甘心困于一隅,也不会放弃自己掌握权柄,他有野望,有魄力……他狠心,甚至歹毒,他阴险,亦或该说他无情无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知道自己很坏,所以死不悔改。”
  霍皖衣缓缓睁大了眼眸。
  他头一次听到谢紫殷如此评判他,每个字都真切刻骨,温柔又扎人。
  可是他还是折服于这种温柔。
  他眼里聚起更多的泪意,欲掉未掉,昳丽绝艳的容颜便呈现出一种脆弱。
  ——“这就是我爱的霍皖衣。”
  谢紫殷低声轻笑,“也是我恨的霍皖衣。”
  所以。
  “所以……”
  “如果霍皖衣不是这样的人,那我也不知道我该恨什么了。恨你刺了我九剑么,我却更觉得自己愚蠢。因为错信了你,所以才会一败涂地。而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败给你,因为我对霍皖衣永远都不会再相信。”
  一个人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甜蜜,又这么让人心碎。
  霍皖衣想。
  他到底该是觉得心碎,还是觉得心醉。
  他眨了眨眼睛,遏制不住泪意,无声无息地开始落泪。
  谢紫殷收回手,静静看着他哭泣的面容。
  那双眼睛里没有温柔,没有心疼,更不见任何恨意或者嫌恶。
  谢紫殷的确是很平静地在看他。
  像一潭死水,在凝视一潭被雨声惊醒,从而涟漪四溢的死水。
  谢紫殷道:“霍皖衣,你还是很爱我。”
  霍皖衣别过头去,眼尾绯红,泪珠在睫羽上挂了一会儿,悄然下坠。
  “你亏欠我,你对不起我,你看着我就是在受罪。我不需要困住你,因为你会自己困住你自己。”
  谢紫殷的手从他腰间穿过,像是在拥他入怀。
  这只手抚过折扇。
  作过画。
  弈过棋。
  甚至曾为他奏过一曲。
  霍皖衣感觉心都要被这个人碾碎。
  他的腰带被谢紫殷解开,衣衫大敞,撩起的衣摆扫过书桌,差点让笔架翻倒。
  “……别。”他轻道,“我喜欢这幅画。”
  于是谢紫殷抱着他来到窗前。
  他面对着窗外的雨丝,明知不会有人在这雨天里行走,却还是紧张,手指颤抖着去解开里衣,却频频出错。
  谢紫殷覆了过来,动作细致温柔地为他解去衣扣。
  那道声音就在他耳边,低哑悦耳,比雨声更轻柔:“你无论走得多远,都会记得回来……霍皖衣,我放你走,因为你一定会回来。我不喜欢以任何手段困住任何人,我只要你心甘情愿,就像四年前——”
  “无论霍大人手中握着多少权势,被多少人叩拜,他的心里、眼里,都只会有我。你可以不再是帝王的兵刃,但你从天牢里被我救出来时,你就注定了,要成为我一个人的。无论是忠诚的狗,还是能赏玩的物,你都唯我所有。”
  “所以我还需要怎样困住你么?我只需要在这里,你就会不计一切代价地回来。”
  作者有话说: :能不能请谢相说实话,为什么不搞囚禁play。
  谢相:懒。 :……
  霍皖衣:我希望作者明白我的人设是流尽了眼泪。
  霍皖衣:你数数我哭多少次了,你不觉得OOC? :谢紫殷还爱你(恶魔低语)
  霍皖衣:QAQ
  霍皖衣:你这是作弊!


第44章 旧衣
  从他们坐在这里开始,莫枳便在唉声叹气,好好儿的曲声也和着他的叹息变得凄凉。
  明明是热闹情景,楼下说书声配着曲乐,万军阵前激昂乐,一将筑得功劳高——这般让人荡气回肠,心潮涌动的故事,却在莫枳的叹息中一塌糊涂。
  他在这儿坐着叹气,霍皖衣也不理他,认认真真翻阅着手里的《周易》,为三日后的科考第一试做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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