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霍皖衣挑眉。
“可我后来转念一想,这怎有可能?表叔公不是糊涂官,也从不畏惧什么’权势‘。谢相大人能说服他,只意味着谢相给出了恰当的理由。他辞官归隐是做好事,而非做坏事,这才是表叔公会主动请辞的缘由。”
梁尺涧道:“你今日一说,我便醒悟了。原来这桩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现在知晓也不算太晚,”霍皖衣道,“梁兄若有心,我也可将此事详尽告知,绝不隐瞒。”
“如此,便温上一壶茶,霍兄来我府中慢慢说罢。”
霍皖衣顿了顿。
他想:梁兄在担忧我会伤神太过,才会提议去他的府上坐饮热茶。
他于是还是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马车停在盛京郊野,谢紫殷遥遥看山上白雪,皑皑如云。
解愁问他的话语他一概不答,只钟情于看那片山。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道:“我和霍皖衣初识时,是在一片桃花林中。”
“那时春季,草长莺飞,山清水明,世上风光竟能如此秀美。”
只可惜——
谢紫殷想,只可惜后来,大雪漫天,盖住了所有他们曾一同看过的风景。
于是他失去那两分温情暖意。
被刺下九剑。
剑锋当然很冷,可冷不过他破碎的心。那一刻,他感觉整个盛京的寒风都灌进了他的身体里。
如果心真的会破洞,那他心痛而死,也是寻常。
可他偏巧活着。
身中九剑却不曾留下隐患,从渭梁河中被救起,他竟还能提剑伤人——自始至终,唯是罹患心疾,才让他变成如此,性命堪忧。
但是谢紫殷望着山巅,他想:我其实并不愿意去死。
如果他真心想要死,那怎么都死得。怎会用这样的方式?
他还是想折磨霍皖衣,可又不知怎般是好,要怎样才能让霍皖衣记住这份痛,又不因这份痛心灰意冷。
想到这里,谢紫殷又想:我还是太宠他。
可这种话说给谁听都不好。
他叹息着道:“回马车上罢,我想离开盛京,出去走走。”
解愁问:“如果夫人要追寻您的下落呢?”
“……他不会来追寻我的下落,”谢紫殷道,“高瑜即将谋逆,他怎会有时间来找我?”
解愁有些不解:“可是相爷的身体——”
“你觉得我的身体比之江山社稷更重要么?”谢紫殷含笑发问。
解愁张了张嘴。
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好回答。
然而谢紫殷并不因之发怒,反而又道:“走罢。这盛京的桃花林,想来,也要明年才能看到了。”
作者有话说:
叶征:你礼貌吗
第139章 惊梦
高瑜到底做了决定——与其葬送大好时机,拖得前程无望,不如下狠心拼上一把。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自先帝临位,高瑜隐忍至今,早已有与皇权叫板的底气。
只是他看似鲁莽,实则心思深沉。
对于“逼宫”一事,每每念头升起,都会被他扑灭。
高瑜不惧冒险。
却也希望这冒险并非是浪费时间。
翌日,天色晚,夜幕漆深。
自宫中传出数道禁令,一时间长街上不见人影,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四处静谧,好似独成一方无声天地。
高瑜带着数百皇宫禁卫,在宫墙内如入无人之境。
他一路疾行,当先走进天子寝宫。
亦有官员紧随其后,进殿后站立在侧,俨然将高瑜奉为首领。
逆臣贼子,造反谋逆——高瑜自当被认作是“首领”。
他双目清澈,好似稚童,胸腔中燃烧着的却是熊熊野心,无底贪欲。
叶征就站在寝宫内,一身龙袍,并非是夜深惊梦般浑噩模样,反而眼神清明,神态自然。
高瑜深深看了许久,终究道:“陛下,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时候相见。”
这是再虚伪不过的话。
叶征想:他果然和高氏没什么两样。
叶征又道:“是吗?忠定王若是想不到,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高瑜道:“我来这里自是为了给陛下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叶征挑了眉。
高瑜道:“陛下称帝以来事务驳杂,桩桩件件皆非易事,臣心痛陛下,自当为陛下分忧。”
叶征问他:“忠定王所说的分忧,就是将朕取而代之吗?”
天子并不避讳说这种话。
寝宫内一时死寂。
高瑜神色微动:“陛下倒是直白。”
叶征道:“如今形式,朕又何须委婉。大理寺卿——你说是吗?”
天子转而看向站在高瑜身后的人影。
大理寺卿在这般气氛中骤然被帝王唤出,双膝一软,全然不受控制般跪倒在地。
他脸上顿时冷汗尽出,低着头,宛如被人扒光了衣服示众,又气又羞。
叶征有些讶异:“卿怎么这般作态?朕不过是随口一问,卿便如此形容,原来卿也有羞耻之心啊?”
天子每说一句,高瑜的脸色就沉郁一分。
等叶征把这讽刺之语说罢,他狠狠瞪了大理寺卿一眼,冷声道:“陛下直到现在也是巧舌如簧。”
“哪里哪里,”叶征微笑,“是忠定王不愿开门见山,朕自然要多说些话。”
“开门见山?”
“难道事到临头,忠定王也还未下定决心?”
“岂会。”高瑜的目光从叶征脸上扫过,双眉不觉微皱。
被闯入寝宫的天子气定神闲,胸有成竹。
而他这个“真龙”,竟有些心虚气短,心神不安。
不该如此!
高瑜心想,他是受了叶征的影响,实则他才是真正手握大权,能左右他人生死的赢家。
在这寝宫内,叶征不过是鱼肉,他方为刀俎。
高瑜定了定心神,粲然一笑,道:“既然陛下想要本王开门见山,本王直说便是。”
“叶征,”高瑜直呼帝王名姓,已视同不敬,“这个皇位,应该由我来坐!”
掷地有声。
匆匆赶来的林作雪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寝宫之外,脸色煞白。
又过片刻,得到风声的诸位官员也赶至寝宫。
高瑜摆了摆手,禁卫们便撤开长枪放行。
“诸位大人来得正好。”高瑜脸上带笑,悠悠道,“我正向陛下说,这个皇位理应是我来坐。”
“诸位大人以为呢?”
他问询出声,目光意味深长。
“林尚书。”他又点出林作雪来,温声追问,“你身为礼部尚书,最是明白这天子尊位非凡人可及,你说,我与陛下相较,谁更有真龙之相?”
林作雪脸色苍白至极,迟迟未能言语。
高瑜微微眯眼,又将目光移转到另一位官员脸上:“你说呢?”
天地雪意冷沉。
囚禁先帝的暗室中不见风雪,一如初春温暖,火光映在霍皖衣略显憔悴的面容上,依然照出他几分迤逦艳色。
他看着老态尽显,苍老至极的先帝。
听先帝说:“霍卿,你变了不少。”
霍皖衣想:这很像当初。
像当初的陛下,与当初的霍大人。
好像从前的事都不曾发生,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噩梦。
他们还是“君臣相得”的君与臣。
仿佛眼前垂垂老矣的老者,还是当年威严的帝王。
可这到底不是当初。
他说:“你也变了许多。”
他不称他为“陛下”,态度平和。但先帝听着“你”字从他口中说出,也可谓是百感交集。
变了,确然变了。
无论是高氏帝,还是霍皖衣,由利益联结的绳索,终竟一日断裂、崩塌。
于是二人都改换面目,陌然不识,恍如从未见过。
先帝叹道:“哪知霍卿与朕,竟至如此地步。”
“霍卿啊,”先帝那般亲切地唤着他,“再一次背叛、出卖谢紫殷的感觉,是否与四年前相同啊?”却问着极锋利的话。
霍皖衣想:他在故意激怒我。
而他从不会被言语激怒。
霍皖衣道:“我现在很好,我也没有再背叛谢紫殷。”
先帝道:“是啊,你是没有再背叛他。”
如同心似稚子,先帝的声音里带着浅淡笑意,仿佛只是与霍皖衣在说说笑笑:“可你还是背叛过他一次。霍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霍皖衣睫羽微颤。
他说:“那就不劳烦你挂心了。就算百次不容,那也有千次、万次。终有一日,是容得下的。”
“可如果万次也不容呢?”
霍皖衣道:“那也是我与谢紫殷之间的事。”
先帝道:“说得也是,只可惜当年的事情已是木已成舟,霍卿,要是当初你不曾动手,又何来今日的千次、万次。”
霍皖衣看着先帝浑浊的双眼。
有那么一刻,他好像回到当初,在阵阵雷声中应答帝王的问话,猜测帝王的心绪。
可那只是当初。
他已不用去猜测先帝的任何话语。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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