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玉生以食指抵在唇间,低声道,“我不知道,自然就不会觉得。可我知道高瑜的钱不算干净,自然就不想让他为太极观添香火。”
“所以就要从我这里要走三十万香火钱?”阮宣清挑眉。
玉生道:“多年好友,这一点儿小小要求,难道你还会拒绝我?”
阮宣清道:“我不愿拒绝你。但是玉生,你近些时日做的事情,我虽不知道全部,却也听过几句……我问你,你会不会做坏事?”
玉生眨了眨眼睛。
他看着眼前的好友,手指卷起拂尘素丝,忽而笑出声来。
“……阮宣清,你做过的坏事那么多,怎么还会来看顾我。你放心……我做的,一定都是好事。”
霍皖衣同梁尺涧走出宫门时竟与文子卿打了个照面。
寻常时候相见,彼此间气氛诡异,总让三个人都觉得不适,匆匆见过便颔首道别,从不交谈。
唯独今日,文子卿好似是刻意在宫门前等人。
梁尺涧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即将要和他错身而过时,他忽而开口:“梁兄。”
……
这突然而然的一声呼唤令人怔在原地。
梁尺涧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他,目光茫然,视线又匆惶转向身后的霍皖衣,无声问询着。
文子卿却道:“梁兄不愿应我?”
“岂敢岂敢,”梁尺涧在怔愣之后反应过来,拱手微笑,“不知文兄怎么忽然……唤我?”
文子卿道:“以前是文某太过执着,自视甚高、小肚鸡肠……”
“咳咳咳!”
梁尺涧实在不愿意听这种’自贬‘之语,慌忙用咳声打断文子卿的话语,道:“文兄有话直说便是,不用如此贬低自己。”
“……这桩事情还要说到前些时日。”
文子卿自被调任至大理寺中,不知受过多少欺压。
头顶的官员对他不满,纵然大理寺卿对他和颜悦色,总是细心点拨,但无奈人多眼杂,流言蜚语甚多,文子卿本就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几番流言传播之下,他在大理寺可谓无亲无友,孑然一人。
也因此他在大理寺受过的排挤不知凡几,同僚亦总是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故意刁难他。
前些时日,他吃了个大亏。本不是他的错谬,头顶的官员与几位同僚却咬准了是他的错,本就双拳难敌四手,文官更是言辞犀利,一人说上一句,压下来的帽子便接二连三,让文子卿无从辩解。
好在刘冠蕴彼时正巧来大理寺处理事务,旁听一场,竟是直接为他解围,更帮他理清事情根底,将真正犯错的人揪了出来。
说及此事,文子卿面露愧色:“……一直以来都是文某着相,若不是刘相大人不计前嫌相帮,文某怕是在那时便会被吵嚷得官帽不保。”
想他堂堂一甲探花,在大理寺中竟饱受欺凌,若还因此丢了官职,以文子卿的性子,怕是要吊死在大理寺门前才肯罢休。
他肯低头服软认错,梁尺涧一时有些唏嘘:“其实文兄只是刚直了些,但凡不是这样的性子,你我之间也不会闹得这般……不过我心中始终不曾怨过文兄,文兄大可放心。”
文子卿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梁兄,如若文某早些时日醒悟,也就不会浪费如此多的时日,平白错过。”
一段不算误会的事情说开,两人相视一笑,竟半天也没人再开口出声。
霍皖衣看了片晌,挑眉道:“既然这样,不如就让文探花请两杯酒,我们坐下来慢慢谈?”
梁尺涧眼前一亮:“霍兄说得极是。”
他看向文子卿,那双眼睛回望而来,难得又见到文子卿的笑脸:“那就谢过二位赏脸了。”
秋风绿水晴日,湖面涟漪四起。
谢紫殷反手执剑,长剑剑刃流光,与湖水交相叠映,片片洒在俊美眉目间,衬得他眼底水光幽幽,却更有凌厉之态。
“旁人送本相笔墨纸砚,珍奇古玩,唯有林尚书会赠本相宝剑。”
他含笑说话,眉尾挑起,无端让人觉得胆寒。
“为何?”他向林作雪发问。
林作雪早在他抽剑而出时就僵住身形,突然闻他发问,颈后顿时冰寒,凉气直窜:“啊……这……因为,因为相爷……功高劳苦,下官……”
“林大人,”谢紫殷又唤了一声,居高临下看来,双眸薄然无情,语声却有依稀笑意,“你该不会是……想要本相为你杀人罢?”
作者有话说:
莫少:我老婆出场了,但我不在
玉生:你老婆真好看
莫少:???????????奸贼纳命来!!!
第102章 不治
他孤身看月光。
天地如此广阔,山河浩渺,芸芸众生在山川河流之间被拟作尘沙。
而他,如是一叶漂萍,旋落于世,又无所归宁。
时日的长短已不那么重要。
霍皖衣站在院中,月华洒在他的身上,将他一身的衣饰映得发光。
他仰着头,观望月亮的眼睛始终如一。
是否会有人与他同赏这轮圆月,披上这片月华?
他无从去问,无可回答。
赵绝对他寄予厚望,短短半月,已经不知在奏折里为他写过多少句赞美之词。
在赵绝看来,他是个奇才,若不能为帝王所用,展现他的能力,那既是江山社稷的遗憾,亦是他的遗憾,若是真如此囿困了他,赵绝更要憾恨终生。
“年轻人就该如同飞鸟,飞到高空,飞入山河,你们或许见到的东西不够多,但你们想飞的心却会比任何人都更高。”
那是赵绝在一日黄昏时同他说的话。
彼时刑部里人烟寂寥,他们在黄昏残辉之下谈论朝局世事,赵绝便有了这一句感叹。
赵绝也问他:“你的心是否也想飞得很高?”
——但那个刹那,那个瞬息之间,霍皖衣想到的第一个答案并不是飞。
他有过野心,生出过妄念,明白贪婪究竟是怎样的丑恶面目。
而他妄想,贪婪,不死去野心。却又好像逐渐忘却要如何去飞——因为飞得高,就越会失去。
于是他对赵绝说:“赵大人觉得权倾朝野,是否就十分快意?”
赵绝摇首道:“心飞得高,眼界才会宽广,但人站得太高,却容易失去判断。”
就好比高坐在龙椅上的帝王。
那是天底下站得最高的人,可却也是最易被蒙住双眼的人。
帝王最易受骗,也最易拆穿谎言。但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偏听偏信,又有多少帝王为了拆穿所谓的谎言而断送江山社稷?
就好比先帝。
身为高太子时,先帝礼贤下士,颇有明君之风。那时,天下有数之不尽的文人士子拜服于他,若高太子始终是高太子,那天下间将有无数君臣相得的佳话。
然而如果只能算作是一种幻想妄念。
太子继位登基,得到无上权势,掌握着旁人生死的时候,高太子就已经被权势蒙蔽双眼。
高太子终究不是先帝。
因为坐上龙椅的那个人,早就抛下高太子时的贤明宽容,温和仁慈。
霍皖衣轻笑道:“所以下官的心飞得再高,也不想站得太高。”
“……但你不可能一直困在刑部,也不会仅止于此。”赵绝说,“你会登上朝堂,被帝王审视。当你官居四品,你将在每个清晨聆听圣言,有想飞的心,你的双脚就会不由自主站向高处。”
“那在站上高处的时候,下官也会竭力看得更远。”
赵绝望来的眼神有着明显的欣慰。
静了片晌,赵绝道:“待哪一日,本官告老还乡,这刑部尚书的位子,就要让贤于你了。”
“赵大人风采正盛,还能长长久久下去。”霍皖衣道。
“霍皖衣。”赵绝忽然唤他的名字。
在他静听之时,那张一直不曾有过笑脸的脸庞上,竟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赵绝道:“我一直属意你接替我的位置。你很适合,你也远不止如此。”
六部尚书已是位极人臣。
但赵绝为他所看的,却是更高更远,更深一步的位置。
——当朝丞相。
风清日明,谢紫殷解下披风,和叶征一起站在窗前看院中树木,耸立云间,好似望不见头。
叶征道:“罗志序一走,朕忽然感觉寂寞了起来。”
他伸手指向那掉落着枫叶的树,疑惑道:“为什么最近朕常常觉得,它也很寂寞。”
末了,他追问一句:“你寂寞吗,谢丞相?”
“陛下一开口就说了这么多句话,臣都快不知道该答哪句才好。”谢紫殷笑着应他,目光落在那枫树上,“再寂寞也要耐得住寂寞。这是陛下一开始就知道的。”
“朕知道,朕说,这个位置让你来坐,你不肯。龙椅都搬到你身后了,你非要让开。”
“因为臣不喜欢做皇帝。”
“朕也不喜欢做。”
“陛下要比臣多一份良心,这个东西难能可贵,世上少有。而作为一个帝王,却不能没有。否则百姓苦难无数,那是要造下无尽罪孽的。”
叶征偏过头来看他:“是,你还对我说——叶征,当你坐上皇位的那刻开始,你将不再是以前的叶征,你会是万民所向,人心所思,世人的喜怒哀乐皆系于你身。会有无数人揣测你的心思,审视你的作为,你会有忠臣良将,但你也避不开诸多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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