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陈 (罐装酱油)

　　明知道不该哭的，男子汉做什么都不要哭的，可是泪腺发达，动不动就流了满脸的泪，他记得的，他以前不会这样一直哭的，到底是谁把他宠坏，又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云毓在门口整理了一会儿心情之后才下楼，叫他没想到的是，他才刚刚走出楼梯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贺言，因为街上的人不多，于是显得他的身影更加明显了。他的手里还捧着一束花，在看到自己之后先是被撞破后一般的愣住，然后才像自己快步走来。
　　已经被骗过那么多回了，云毓觉得自己还没傻到那个地步，只是当作没看见一般自己走自己的路。可是贺言总是力气大一些的，只要他刻意拦住自己，他就没有办法走动。
　　云毓微微抬起头看着贺言，这是他喜欢的人，有着最灿烂的笑容，愿意跟自己说自己是照亮他的光束，甚至还和自己说过一辈子，可是现在，他真的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了，光影斑驳，岁月也模糊。
　　一看到云毓红红的眼睛，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是云毓不说话，就用那双眼睛这样看着他，他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强硬把人揽进怀中，只能把那些被废弃的腹稿结结巴巴地拼凑起来，小声说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说，是没有、是没有开玩笑的，就是，我有一个特别特别严重的事需要我出国，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去，我知道，我现在挺没有理由能说出这种话的，但是云毓，你能信我一回吗？原因我之后都会告诉你的。”
　　伴随他话音结束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捧好看的白玫瑰，云毓看着花纹的褶皱出神，一幕一幕一声声就像犹在眼前。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的话我要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说完，云毓就要绕开走。
　　这下贺言终于发觉了不对的地方，这次云毓已经不像是生气、不像是难受，更像是无动于衷不在乎了，他自认为这些天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唯一的交流也只是和他说了刚刚的这些，贺言赶紧解释道：“我没有强行支配你，我就是……我就是一定要出去的，你一个人，我不想你一个人。”
　　贺言表情做得越真，就越能叫云毓想起来那个视频里的温柔表情。不想去在乎他的过去，要的只是现在，可是就连这个都无法保证，他有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愿意等他、了解他的人，为什么还要来纠缠自己呢？他就这么好欺负，这么叫他开心，这么叫他和他的朋友们看得开心吗。
　　云毓声音很轻，陈述：“你自己管着自己，做什么都不用找理由，更不用给我什么原因，你要的体面，我全都给你。”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什么体面不体面，我没听懂你的意思……行，我跟你说，是因为我奶奶生病了，生了很严重的病，可能去国外治疗会好很多，我、我之前什么都没有做过，所以——”
　　“所以你就去找那个了解你的，懂你的所有苦衷，不管你做什么都无条件支持你的人去啊，你都有这样的人，你愿意告诉他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要怪我不了解你，不懂你，贺言，你问问你自己，你凭着什么来怪罪我不知道你的苦衷……你要找别人，要出国，还是要陪着谁去治病你就去啊，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啊，不管是真是假，我一开始就没有拦着你，我没有成为你的阻力啊……”本来还以为自己有力气说出这些话，可每次都在他快要相信幸福真的到来的时候，永远就是面前这个人给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嫩白的小脸涨得好红，无休止的哭泣叫云毓只要产生眼泪眼球就会有类似灼烧的痛，于是更加看不清现在，更看不清未来。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认识了贺言，为什么生活要对他步步紧逼，是不是上天来罚他了，因为他对不该喜欢上的人动了坏心思，还骗了他，他要用好久好久来赎罪。
　　“我也不要你的钱，我也不是因为要钱跟你欲拒还迎，如果一开始我知道是你给我钱的话，我不找你，我把钱都还给你，都还给你……我是、我是现在没有钱，可是我到死我都记着我欠着你的债，你是我的恩人，我要还你钱，你要是不信我跟你签合同，你现在就去拟合同，我不签我就是混蛋，我就算重新去卖我都把钱全部还你。”
　　“贺言，我是穷，我是没有好家世，可是我还没那么贱……你不要我给你的体面的话，那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叫我知道，我真的不是那样，不是那样的……”
　　“你别哭，你别哭……”贺言掏出手帕给人擦脸，手也抖，心情像是被铁丝搅烂了胸腔，变成一滩烂肉，花束失落了力气，砸到地上变成碎片，悉数被风卷进了泥潭里。
　　“云毓，是我混蛋，真的是我混蛋，是我惹你伤心，都是我的错，你、你别哭了，我不走了，我不走了，我留在这里，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真的，真的喜欢，真的爱你，不要说那样的话……”
　　是最后一次再被人抱着，最后一次汲取这里的暖，哭了一夜的嗓子已经嘶哑到发不出声音，沙哑的钝刀既是杀人也是自戮，“贺言，你说，就算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了又能有什么呢？你也总说，云毓，我希望你开心，可是我也不是没有给过你解决的方案呀，我又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呀。就是，总念着我们过去可能还有那么一点情分，给我一点时间还你钱好不好，你知道的，还有一年我就要高考了，我现在就连卖都没有时间去卖了，以后除了还钱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等我还完了我们就可以两清，你可以开始你崭新的生活，就当没认识过我，就当我们不该相遇，这样不是很好……吗……”
　　--------------------
　　bgm：胡广生
　　小贺其实非常喜欢云云，可是他拥有的一个残缺的人格，内心也从来没有强大到愿意和自己和解。在喜欢的人面前，总觉得自己所有的缺点都要被放大，担心自己的家庭会让云云害怕，知道自己有病，过去的生活也算不上体面…从开始就选择隐瞒、逃避，可是事情总要发生，什么都不可能瞒一辈子，做好了解释的准备，可还没到时候，怕这是道德绑架和故意卖惨……恰好云云又是一个自尊心很强，自卑的宝宝……很多事没做，很多话还要说，只是暂时的走散，之后两个人会慢慢走出阴霾的，互相贴贴舔伤口，为了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填补生命的空白。


第146章 146
　　怀里的人不躲避不挣扎，可温度又是冷的，说出来的话也是冷冰冰。贺言不知道为什么云毓会变成这样，偏偏又不愿意别人看轻自己的宝贝，也不许他自轻自贱。好像真的知道了，可能他真的不能再被云毓喜欢，这段感情已经走到了终点。抱着的手臂松懈，只能无力垂下往后退开，给云毓留出一个可以走开的缝隙。
　　“我以为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也想要你开心，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做错，还惹你难受……”要竭力捡起那些被摔碎的东西，眼也酸涩，贺言脑袋都是空的，只能重复：“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你还、你还，按照你的心意，我、我不清楚了，就是，你可以不可以再答应我最后一件事，不要再说那种卖不卖的话了好不好，我……我可以等你，我可以一直等，我不急，我就是……想要你开心……”
　　害怕随时的不被信任，害怕随时的揭破面前人的真实面目，甚至他都在想，是不是就在不远处有人在拿着相机记录着一幕，他更不明白为什么贺言要哭，他明明都放他走了，没有叫他的旧爱新欢知道，为什么还要惺惺作态，他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云毓仰起脸来，不要眼泪出卖他最后的自尊，只是说了声好。
　　又像是不死心，想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贺言轻声说道：“那我走了？”
　　云毓移开眼，去看不远处天空上的黑点，终于熬过了贺言转过身，才满眼眶的眼泪掉下。
　　以后，就没有以后了，是不是真的没有以后了。
　　本来意志还算坚定，可真的等到这个设问被提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云毓想冲上去抱住他，跟他说，他可不可以给自己信任，不要再骗他，他没有比别人的喜欢少分毫，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会学着去理解他，有什么困难他们也一起克服，他会努力还清所有的钱，他会努力到可以和他站在一起。可是更害怕这是自取其辱，怕的是从来不珍重、不在乎。
　　就像他自己说的，就算和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不懂自己的渴，自己不能给他家。
　　终于，背影消失得干干净净，干净到等云毓捡起那些花后依旧不染纤尘的路面一样。
　　他没有丢掉，被云毓抱着去买了早餐，又被抱着回家，家里没有花瓶，于是就只好先泡在水池里，又在快要泡烂之前给它们买来了足以相配的器皿，以祭奠这场刻骨铭心的喜欢，挽回来不及说，也不要再说出口。
　　上学的前一夜，云毓没能睡着，明明有好好养护着瓶中的白玫瑰，可再去看，已经有花瓣上显露出宛如火烤后的焦痕，天一早就发了霉，氧化至枯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