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神色间蕴藏一抹很浅的肃色,瞧着像是有心事。
唐星辰拧开手中的水瓶盖,上前递给他,手掌搭在对方脑袋上:“好点了么?”
应程喝下几口水,点了点头,嗓子说不出话,只能在手机上打字,打完后给他看。
-要等检查结果,大概半小时。
唐星辰嗯了声,坐他旁边,轻声说:“你之前早餐都没吃几口,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应程摇头,又打了几个字:没胃口。
“整天说我大少爷,我看你才是难伺候,”唐星辰有意撩拨他一句,捞过应程打字的手,放手心摸了摸,“不想吃东西,那就睡一会儿。”
他拍拍自己大腿:“睡这儿,你的专属位置。”
应程确实有点累,发着烧脑子不太清醒,昨晚不停咳嗽也没怎么休息好。
此刻输液室见不到几个人,他调整坐姿方向,背对唐星辰顺势躺下去,脑袋枕在对方大腿上。
唐星辰胆子比谁都肥,也不顾及场合,弯腰亲了亲应程额头。
“真听话,睡吧,醒了给你买吃的。”
应程找到唐星辰的手,十指紧扣地牵住。
像是要在令人不安的陌生地,寻份让自己踏实的寄托,他将相牵的手稳稳放于自己腹部,这才闭了双眼。
唐星辰笑笑,另一只手护住他头顶,身体向后一靠,自己也阖上眼休息。
—
这一觉睡了快一小时,输液室里渐渐热闹起来,断续传来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应程缓慢睁眼,发现自己换了个姿势。
身体斜躺在椅子上,肚子盖了一床不知哪儿来的小棉被,唐星辰不在身边。
退烧针起效,身上发了汗,后背和衣领有些难耐的湿黏,四肢酸痛和头脑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
相继而来的,胃中虚空的饥饿感也跟着放大。
他正要打电话给唐星辰,对方就心灵感应一般,及时出现在了输液室门口,手里拿着检查单和一袋药。
见应程清醒,他快步过来,手背探了探他额头,稍微放了心。
“出汗了,刚才给你量了体温,已经退烧了,”唐星辰甩甩手中的检查单,“检查结果也给医生看了,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儿,估计就是那场雨给淋的,还有你最近太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再吃点儿药……”
唐星辰喋喋不休地念叨,应程视线专注地看着他,嘴角浅浅一勾。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话音未落,两人俱是一愣。
唐星辰笑意浮上眉眼:“你嗓子好了?”
应程双唇微张,又试着发了几个音,虽然声音还是沙哑,但至少能讲话了。
“应该是退烧了的原因。”
“能说话就好。”唐星辰把他拉起,“走走走,这儿吵死了,咱们去吃东西,现在总该有胃口了吧?”
应程顺带把那床被子拿上,问:“这是谁的?”
“噢,我差点儿给忘了。”
唐星辰把被子还给护士台,且特别嘴甜地夸了一番护士姐姐人美心善。
出了医院,考虑到应程还没完全好,唐星辰只找了家素菜馆,两人吃上一顿健康可口的饭菜。
吃完饭和药,肚子被填饱,应程精神显而易见好了不少。
唐星辰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回家路上,应程习惯性把玩对方手指,少见地聊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我以前身体还行,没怎么生过病,”他说,“只有一次,很严重。”
“生的什么病?”唐星辰问。
“好像是炎症感染之类的,太久了,具体什么忘了,只记得在医院躺了快两个月。”
唐星辰下意识脱口而出:“我靠,两个月?那你爸妈不得急死?”
说完就发现自己讲错话了,他顿住,嘶了一声,有点紧张地想要改口。
应程不在意一笑,语气无所谓:“那时候他们出国了,应家其他人在照顾我,不过大部分时间也只有我一个人。”
“那时候你多大?”
“八岁。”
唐星辰操了一声,不爽地皱起眉:“八岁让你一个人住院,这什么破事儿?”
应程却好似并不在意,垂下略显苍白的眼皮,一寸寸轻捏唐星辰指关节,低声开口。
“所以你对我这么好,我不会让你走。”
唐星辰被这句没来由的话说得一愣,感觉应程的情绪好像突然间就低落了。
“我能走去哪儿啊,不会走的。”他回应一句,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宝贝儿,心里不高兴,还是遇见什么事儿了?”
应程不吭声。
他没说的是,自己之所以生病,正是因为秦歆竹毫无征兆地离开。
应程以前内向寡言,性子比如今闷了不知多少。
凡事都喜欢积压在心里,不想和别人说,也无处可说。
秦歆竹走的时候是冬三月,应程联系不上她,思念过度心情郁闷,又睡不惯应家宅院里的硬板床。
他偷偷跑去屋外,经常一坐便是半宿。
可由于气温太低,湿冷冬夜根本熬不住,稀里糊涂生了场大病。
生病住院后,应老太太自然不会屈尊降贵照顾他。
尽管安排了专门的护工,但护工哪有自己亲人尽心,有时候连饭菜都是随便应付的。
营养跟不上心情也差,病情反反复复,拖拉了快两个月才好。
应程始终垂着眼,薄薄的眼皮遮掉眸底情绪,仿佛对唐星辰的手特别感兴趣一般,专注而慢条斯理地揉按。
可这些表现落在唐星辰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和奇怪。
他无端觉得,自从应程看见医院里那对夫妻打架后,似乎整个人都变得不大对劲儿。
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由于别的什么,总之对方今天异常感性,特别像心里藏着事儿。
这样的感觉一直持续到进家门,应程终于开口,语气淡得听不出波澜。
“应廉出轨了,我看见他带着他学生,在医院里打胎。”
唐星辰:“……”
哑然片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问:“谁?”
“应廉。”
确定不是自己幻听,唐星辰更震惊了,亦是十分摸不着头脑。
“不对,你爸他……应廉怎么会在首都?你什么时候看见的?”
应程和他讲了下应廉最近来华大学术交流的事,以及他早上出去买水后,自己在医院看见的情形。
唐星辰疑惑:“他为什么千里迢迢地,把人带到这边来……打胎?”
应程神色间带上一抹讽刺。
“应廉那种人,名声看得比命重要,当然不希望被发现。”他猜测说,“应该是想借着工作,掩人耳目地把这事解决掉。”
更何况,应廉的出轨对象宋絮影,其爷爷还是公安厅厅长,背景实力摆在那儿。
此事若是败露,就算宋应两家关系再好,应廉估计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唐星辰脑内思绪万千,琢磨了半晌后,率先去留意应程的表现。
然而对方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爸出轨一事,更担心的好像是其他问题。
唐星辰转念一想,醍醐灌顶说:“你妈那边——”
“那个信封在哪?”应程忽地出声打断。
“……什么信?”
唐星辰险些要跟不上他的思路,脑子里转了几秒:“噢你说那个啊,我收在书桌柜子里,怎么了?”
应程一言不发,大步朝房间走。
来到书桌前一把拉开柜子,白色信封静静躺在里面,还未拆封,完好无损。
应程不再迟疑,拿起信封一端,迅速拆开。
信封里塞了两张银行卡,余额不知道多少,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被折叠起来的薄纸。
当初被强行给了信封,他心里正烦着,完全没心思去注意其中的细节。
此时看到纸张打开后,上面布满清秀整洁的字迹,神情一下就呆住了。
后脚进来的唐星辰,看见这一幕,同样是意料之外的表情。
他那时也没仔细注意过里面有什么。
唐星辰站在应程身边,没出声打扰,和他一起看纸上的内容。
——阿程,得知你考上了华大,我特别开心,这么多年你的努力妈妈看在眼里,真的很不容易,辛苦了儿子。
妈妈写下这封信,是想和你道歉。对不起,这些年我没有关心照顾你,一直都对你不好,很多别人家孩子有的,我都没有给你,是妈妈对不起你。
有时候我会想,这样的人还配称作母亲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每天我都很愧疚,怕你恨我,可你也确实该恨我。
容我再自私地喊你一次儿子。
儿子,外面的世界很大,妈妈希望你能开心,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后自由自在地生活,不受任何人拘束。
忘记过去不好的东西,忘掉让自己痛苦的事情,你的未来还很长,妈妈想要你过得好。
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在外面记得照顾和保护好自己,别再回来了。
……
几百字的内容到此为止。
看上去只有简单的寥寥数语,可每一句话背后,似乎又隐藏了许多写信人想表达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