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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眼 (鸦无渡)


  应程不再多问,脚尖轻踢滑板,送到对方跟前。
  “试试?”
  唐星辰没拒绝。
  他现在急需一件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事情,遂想也没想地双脚蹬上去。
  结果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唐星辰:“……”
  大少爷脾气一下上来了,踹了脚滑板,撂挑子道:“不玩了。”
  应程忽然捞住他手腕,伸腿拦着朝旁边溜的滑板,说:“我拉着你,先上板,慢慢来。”
  第一次听见对方用这么温和的口吻讲话,唐星辰不免愣了半秒神。
  手腕处的力道传来,哪怕隔着袖口布料,他也能清晰感觉到,应程颀长分明的指骨骨节正严丝合缝地,环在自己腕骨上。
  指间力度蓦然加大几分,手腕被人不轻不重捏了把。
  “别发愣,右脚上去,踩前面两颗钉子。”
  一句话让唐星辰拉回思绪。
  依言照做,脚底踩住了黑色板面的前桥钉。
  “左腿发力,慢慢往前滑。”
  应程贴身站在他左侧面,牢固地攥住手腕,一步步简洁明了地教他如何上板。
  唐星辰很少体验过,此番被别人耐心护住的感觉。
  思维空白了一瞬,微妙而不自觉的安起心来。
  好像不管他怎么滑,姿势正确也好,错误也罢。
  只要有身旁这人在,自己就一定不会摔倒。
  “现在把左腿也放上去,慢一点,别急。”
  说话声于耳旁断续响起,唐星辰双腿上板的同时,分出些了许心神。
  这人声带到底怎么长的。
  跟覆了层精密细致的青釉一样,低醇沉磁,若是能用质感比喻,肯定是最舒服有格调毫无瑕疵的那种。
  听多了经常会让人注意不到说话内容,光留心嗓音去了,没准哪回被骗也能稀里糊涂的答应。
  是个做传销诈骗的好手。
  唐星辰想着,鬼使神差问出口:“你这嗓子是从小就这样,还是后面练的?”
  滑行速度偏慢,迎着成片渐散的日落线,两人一个站在板上,一个走在路边,两只手搭在一起,地上斜影将身形拉长,造成暧昧交叠的错觉。
  仿佛谁牵着谁似的。
  应程另一只手插进裤兜,不疾不徐说:“怎么,羡慕?”
  唐星辰不屑地嗤了声,立刻来劲儿了:“听见就让人拳头痒的声音,我羡慕个屁,骗了不少小姑娘吧?”
  “对,”应程气定神闲道,“以前骗女的,现在准备找个男的来骗骗。”
  语毕,他骤不及防松了手。
  前面是条长直的斜坡,唐星辰没了护力,人和滑板一块儿不受控制地急急向下加速。
  “我操!”唐星辰惊恐大喊,“应程——我他妈抽死你——”
  嗓门儿被凛凛朔风带出,在宽敞又人迹罕至的道路边,形成了一圈可观的回声。
  应程慢悠悠坠在后头。
  看前面人边喊边骂,偏离航向,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栽进了路旁的绿化带里。
  人影不动了。
  应程缓步靠近,半蹲下,眼底浮现挑衅的笑意。
  “姿势不错。”
  “你大爷!”
  唐星辰躺绿化带里怒骂一句,猛然伸手,将应程也拽了进来。
  一个滚身把人用力按在地上,二话没说,拿拳头开揍。
  应程也不是乖乖挨揍的人,膝盖顶开唐星辰的腿,手照他肚子上掐了把,一点没收劲儿。
  唐星辰倒吸一口冷气,面容紧绷,脑门重重磕向对方锁骨,亦是完全不手软。
  应程疼得没忍住爆了句粗口,低下头,张口咬住了他肩膀。
  唐星辰头皮发麻,五官扭曲,不甘示弱报复性地咬回去。
  应程虎口蓦地一疼。
  两人滚倒在草地里,打得全无章法,只管发泄,怎么粗鲁怎么来。
  弱不禁风的矮小植物压瘪一片,衣服头发沾满了草屑,绿化带像是被蝗虫席卷扫过,两人终于打够停手。
  各自滚到一旁,向天平躺。
  夕阳终是坠落尽头,灰蓝色的天与夺目余晖交染,短暂地纠缠不清后,化为浅金色逐渐从眼底褪去,深重暮色悄然无声,侵袭而至。
  迟暮过后,是初冬寒夜。
  应程盯着那片越来越淡的残阳,抬起右手,映出虎口上清晰的牙印。
  “舒服点了么。”
  唐星辰微喘着气,内心平复了几秒,散漫道:“这么善解人意。”
  应程说:“不然怎么是爱骗人的渣男。”
  唐星辰失笑了声,眉目渐渐舒展。
  先前那股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无力,似乎在这片刻的胡闹中,被不知不觉转移到了别处。
  不论对方是否真的猜出了什么,又或者盲目地在安慰。
  总归挺管用的。
  他由衷说:“谢谢。”
  “不用,”应程坐起来,滑板拎到手边,弹了弹,“看在它的面子上。”
  “去你的。”
  唐星辰不轻不重踢了下他小腿。
  随后又道:“上板还是没学会,你这老师当得也太差劲儿了。”
  应程把板翻过来,拍他肚子上:“起来,学不会今晚别走。”
  唐星辰拽住他胳膊,身体一跃而起。
  “学不会今晚上你家住。”
  ……
  唐星辰认真做一件事,效率还是很高的。
  上板、滑行和荡板以最快的速度学会,短短一小时内,已经能踩着滑板自由来去。
  不过学会归学会,他最后依然跑应程那儿蹭住去了。
  没有其他原因,单纯的不想面对唐世德而已。
  心情复杂,理不出头绪。
  唐星辰目前除了不让自己添乱,似乎也帮不上多少忙。
  说不定再擅自插手,老东西又是一副要弄死他的架势,所以干脆选择回避。
  每天不是到这个人家里住住,就是到那谁的地盘蹭蹭。
  活得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但心底的那份阴霾却在无声无息中,一点一点变浅变淡,化进了寒冬的雾气里。
  最终被冰雪覆盖,于阳光中消弭。
  —
  十二月中旬一到,气温再次直线下降。
  应程的那床棉被终于从计划里出来,盖在了床铺上。
  高三上学期还剩一个多月,他久违地接到了秦歆竹的电话。
  座机拉黑了,这次对方换了个移动号码。
  “你爷爷的寿宴快到了,你需要出席。”秦歆竹说。
  听筒里的语气依旧是平淡、没有起伏、不带感情。
  时隔如此之久,应程奇迹般平静了许多。
  听到让自己烦躁厌恶的声音,不仅可以心平气和,甚至还能有点兴致与其周旋。
  “让我去,你们也不怕丢脸?”他说。
  省委书记的寿宴,按照应家以往的排场,不用想都知道会请哪些达官贵人。
  大大小小的富商和官员,美名其曰为朋友,表面你来我往地阿谀奉承,眼里满是假惺惺和掩藏不住的算计,无一不是逢场作戏。
  小辈们待在一块儿,也是少不了攀比或讨好。
  应程从小到大,见识过没上百次也有几十次了,光想想都觉得无聊又烦。
  秦歆竹说:“这是规矩,你是应家的后辈,不可能不露面。”
  “谁想去谁去,”应程哂笑,“我和你们应家没半点关系。”
  “你否认不了。”
  “那又怎么,就算我一辈子挂着这个姓,你以为你们还能要求我什么?”
  秦歆竹忽然止住了话头。
  良久不曾出声,应程以为她不准备说了时,那边深吸一口气——
  “阿程,算妈妈求你。”
  应程无所谓的表情定在脸上。
  秦歆竹逐字逐句说:“这次过后,我不会再干涉你的任何事情,你过来露个面,好吗?”
  时间分秒漫长地流逝,直至挂断,应程没开口讲一个字。
  通话结束,屏幕熄灭,归于平静。
  他终究是小瞧了秦歆竹,也高估了自己。
  他做不到心平气和。
  —
  机械电子音像爆炸的沸水,响彻在整间包厢里,持续地拍打耳膜。
  罗天锡将烟屁股捻进暗棕色酒杯里,扭头问身边人:“上次说KTV无聊,今天又想来了?”
  他才和一帮兄弟开了包厢准备打牌唱歌,就接到了应程电话,说是要过来。
  “没事干,”应程从烟盒抽出一根烟,咬进齿间,“找你喝酒。”
  “得了吧,还在我面前撒谎。”罗天锡勾住他脖子,往自己这一拉,“跟我说,哪不痛快了?”
  应程眼眸垂下,长睫盖出小片阴影,遮挡了眼底的晦暗,自顾自点火。
  烟尾冒出猩红的一点,他吸了口,才说:“秦歆竹打电话给我了。”
  噪声太大,周围吵得不行,罗天锡只听清前三个字。
  他抓过烟盒,摔在拿话筒飙高音的哥们儿身上:“你他妈小点声!”
  飙高音的兄弟翻了个白眼,将话筒声音调小。
  “秦歆竹又干嘛?”罗天锡延续方才的话题。
  应程淡淡道:“她让我出席老头子的寿宴。”
  “去啊,我也去,”罗天锡哼笑,不着调说,“带一帮小流氓去给他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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