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墅门口,周往在大院来来往往的警员中,竟然一下子看到了站在侧方的梁萄。女人面露慌张,一个劲地搓着手,眼神跟着四处搜寻的蓝色制服身影胡乱飘忽。
周往一步停住,转头看向了梁萄,梁萄显然是意识到了这个逼人的眼神,忽然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正迫使她与周往对视。
“你怎么从医院里跑出来了,是警察带你出来的?”周往开口问。
“我听说你出事了,所以一定请他们带我过来看看你。”梁萄结结巴巴地回答。
“之后你不回医院了?”周往又问。
梁萄的嘴微张了几下,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吴……吴队说……说我可以回家。”
周往扯着嘴角,最后苦笑了一下,转头望向了吴方泊的背影。
【他没按照我说的去做,他真的……】周往暗自握着拳头,直到在掌心里留下一道又一道指甲的印子。
他看到信任轰然倒塌后留下的废墟,杂草长得很高很高,快要把他的躯壳死死地缠住,绞得他喘不上气。
“周老师,您需要我帮你什么吗?”梁萄看着他的侧脸说。
“是你报的警,对吗?”周往突然转头看向了梁萄,终于缓缓开了口。
周往的眼神里仿佛藏有利剑,以完全压倒性的胜利姿态,紧紧威逼住了面前的女人。新月眼天生微微弯曲的弧度,明明该让人有亲近感才对,可是此刻,梁萄被那眼睛胁迫得快要呼吸不上。
“我……我……不是……”梁萄吓得口齿都不利索了。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背叛者被抓了个现行,这下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没事,我没有怪你,你不要害怕。”谁知周往提起嘴角,轻声说,“报警是你的权利。”
那声音温柔得像云,没有任何一点侵略性,反倒像是一句真诚又动人的安慰。梁萄猛松了一口气,僵硬的气氛瞬间被周往柔软的声音打破了。
在警员的催促下,周往重新转回头,继续往前离开了别墅。他低头,额前的刘海顺势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最惹人注目的眉眼。
所有的温柔在一瞬崩塌消失,冷冷冰冰的表情爬上周往的脸,而这种可怕的阴沉,再没人注意到。
“是梁萄报的警,果然是她报的警……”周往在心里默念着。
一个小时后,嵘城公安局——
周往再一次被关进了审问室里,吴方泊没有见他,就让他在这个狭窄又孤独的房间里整整呆了一夜。
隔壁的监控室也没有人,白色的灯光悬在他的头顶,周往完全没有困意,他没合眼,却一直盯着面前那扇紧闭的铁门。
第二天一早,那扇铁门终于打开了,吴方泊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平时憔悴了很多,两只眼睛里都布着血丝,背也不似从前那样直。
看到吴方泊来了,周往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坐到了自己面前。
“看起来,不止我一个人昨晚没合眼。”周往轻声说道。
狭窄的房间让他温和轻柔的声音尤为清晰。
“我昨晚开了一个又一个长会,还把之前图侦给我的监控录像都看了一遍,所以我没有睡一个好觉。”吴方泊接了周往的话。
“但是你……我就想问问你,自3月7日一个又一个受害者死于非命以来,你真的有睡过一个好觉吗?”他话里有话,全都带了谴责的意味。
“我想知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让我的关系开始急转直下。”周往没回答吴方泊的话,而是直接反问了他一句。
“两天前,也就是3月30日的晚上十点,梁萄在悟南路遇袭,你到底在哪?”吴方泊没有和他周旋,直接开口问。
“我早和你说过了,可能在家,也可能在外头乱逛。”周往说。
“你的回答太模棱两可了。”吴方泊说。
“一般情况下,人都是不怎么在意时间的,如果我把无关紧要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那我才是真的有问题。”周往说。
“那3.17晚上呢?你人在哪?”吴方泊接着问。
“旺角酒吧。”周往回答。
“那个人真的是你吗?”吴方泊冷冷地说。
“你想说什么?你不相信监控录像,和这么多人的口供吗吴方泊?”周往一皱眉,原本毫无波澜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
“目前为止,所有的口供,都仅仅停留在你的穿着打扮、身材、以及你怪异的行为上,其实根本没有人看清你的脸。”吴方泊说。
“特地要求坐在正对监控的地方、花二十三万点了一桌子的酒,这些夸张的行为都在加深别人对【周往】这号人物的印象,让人觉得你3.17晚上十点确实就呆在酒吧里。”吴方泊接着说。
“越反常的事就越起到强调作用,这是障眼法。”
“坐在监控下是我的强迫症!有摄像的地方我踏实!”周往说。
“那你为什么坐在沙发上不敢动弹!因为这根本不是你,只要暴露了动作特征,我就会认出那不是你,我说的对吧……这位鼎鼎有名的推理小说家。”吴方泊把声音扯至比周往更高的地步。
“样貌可以让人伪装,但下意识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出来的。这个道理,你比我懂。”他话里有话,语气里全是深深的失望。
“吴方泊,你过分了。”周往咬住了后槽牙。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怎么会这样,这段关系为什么会崩成了这个样子……
“好,一个证据你觉得我强词夺理,那两个呢?三个呢四个呢?”吴方泊重重将笔录本砸在了桌面上。
铁质的桌面瞬间被砸得轰响,吴方泊是真的用了狠劲,塑料的垫纸版裂开一道参差的痕,顶头的夹子被摔得粉碎,没写几个字的纸张哗一声全散开来,落得满地的白。
周往在他对面一动不动地坐着,即使撞击的巨响拥挤在狭小的审问室,让耳朵跟着嗡鸣起来,他也直勾勾地穿过四散分飞的白纸凝视着吴方泊,眼睛连眨都不眨。
吴方泊抓起面前一张图片,起身往周往面前走去。
然后在他侧面停下,周往依旧没有转头看他。沉默将窒息的压抑推往了极端。
最后吴方泊缓缓弯下腰,一手扶在了周往的肩膀上。
那个劲瘦得骨骼分明肩膀,硌在他的掌心上。
第82章 乌合(八十二)
“这图片上的人是你,你认吧?”吴方泊把那张图片推到了周往面前,指这那图片上的身影问他道。
周往先是抬头,然后缓缓转过身,凝望着吴方泊的眼睛。
“你昨晚忙里忙外,就是为了找这些定我罪的照片?”他问了一句和话题毫不相关的事。
吴方泊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忽然涌上情绪压制住了。
“我希望我能在这些照片里找出破绽,最后发现是有人在害你。可是我找啊找啊,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他压低了声音。
周往缓缓地呼吸着,重新低下了头。
审问室里又陷入了压抑的沉默。吴方泊仍就捏着周往的肩膀,好像他不回答问题,就永远会被这双手死死地擒住。
“我长什么样,你难道不是很熟悉吗?”周往重新抬头,缓缓开了口。
这话已经是变相承认了。
吴方泊慢慢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放开了,然后他直起身子,背起手挺直了腰背。
“梁萄遇袭当晚,你就出现在遇刺现场附近,你得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吴方泊继续严肃地问。
“我在找她。”周往很坦然地给了答案。
“找她?”
“我是她的老板,我随时要找她工作。可是当天晚上我联系不到她,但我事情确实比较急,所以就亲自出门找她去了。”周往继续回答。
“你在回避重点。”吴方泊接过了话。
“我在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遇刺现场,你回答的确是你为什么要找梁萄。”
吴方泊很清楚,避重就轻是非常典型的心虚表现。即使周往现在仍旧看起来冷静异常,但是他的每一词每一句,已经暴露了足够多的问题。
“昨天在医院里,你让我好好想想,为什么梁萄会出现在我从警局回家的路上。现在这句话我也想还给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要在悟南路上找梁萄?”吴方泊接着说。
吴方泊并不想为难周往,再怎么说,周往确实在这段时间里帮了他不少忙。但他必须刨根究底,审讯的时候刑警绝不能带任何主观情绪。
“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去找你,这样她一定会经过这条悟南路,嵘城警局就在这条路上。”周往面无表情,给了吴方泊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真是奇怪,你怎么知道她要来找我。”吴方泊笑了一声。
“你要知道,她如果是专程来找我的,就意味着……她要来报警。”
周往张了张嘴,好像是还没把话讲完,可他一下又顿住了,眼神少有地飘忽了几秒。
他想起自己在地下室发现梁萄耳钉的场景,满墙画满标记的照片被第二个人看到了!
他记得当时的自己像是被拆穿了面具的小丑,心里既愤怒又害怕,惊恐得浑身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