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眼瞎你在夸我吗?”周往缓缓抬头,望着他轻笑道。
“你夸我是不是就是你特别喜欢我?”
【我去,原来他一声不吭是在想这个?】吴方泊猝不及防一口老血,周往的脑回路果然没有套路。
“我刚刚是在安慰你。”吴方泊无奈地冷笑一声,自顾自从盘子里拿过几串烤羊肉,往后挨到了塑料凳的靠背上。
“我发现你这阅读理解还真是做得细致入微啊。怪不得你能考985。”吴方泊反讽道。
这些天来周往调戏他的次数还真是不少,吴方泊已经司空见惯了,也懒得和他计较。
周往小饮一口可乐,接着沉思了几秒。
“刚刚听了我的秘密,现在就要还给我一个。”周往重新开口邪邪笑道。
“你想知道什么?”吴方泊一手拿串一手拿饮料,倾斜着身子耷拉在塑料凳上,左小腿搭在右大腿上,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问周往道。
“你的眼睛……”
“打住,你想干嘛啊?揭你哥伤疤?”吴方泊一下挺起了身子。
“亏我还请你吃串呢,你个小兔崽子真是不晓得感恩俩字怎么写。”
“这顿可以我买单,但我们必须真诚地对话。”周往说。
“我怎么就不真诚了?”吴方泊不满。
“你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就算是触及到我溃烂的伤,我也还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剖开给你答案。可你呢?你什么都不愿意说。你觉得这是真诚吗?这是在占我的便宜。”周往冷冷回答。
周往就是这样的人,凡事都习惯精打细算,他复杂的脑细胞总进行一番高速的斟酌对比,绝不允许别人占自己一点便宜。
“我现在输出与收入严重不对等,我现在已经给你了一颗真心,你反倒变得躲躲藏藏,连一点点坦诚我都得不到。再这么入不敷出下去,以后咱们就没得聊了。”他接着说。
吴方泊斜视着面前双手环抱的周往,只见他表情变得严肃,再加上一身贵气的西装的加持,在这烧烤摊轻松愉快的市井氛围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这家伙是真跟我正经生气的?】吴方泊有些慌神。
“成吧!”他故作轻松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饮料放回了桌子上。
“那今晚上,换作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吴方泊说。
其实他仔细想想,周往说的也确实没错,自相识以来,主动也好被迫也罢,从来都是周往说他自己的故事,而吴方泊才是那个真正回避过往的人。
“我想听听你眼睛的故事。”周往说。
“你知道吗?以前从来没有人敢问我关于我左眼的故事。”吴方泊接着一笑。
郭尚不敢,田澄不敢,就连余副局也会刻意绕开吴方泊眼睛的话题。
可是今天,就在这人来人往的烧烤摊上,在这个烟火夹着肉香四溢,叫卖声与谈笑声萦绕的地方。吴方泊坐在众目睽睽的人群中央,周往非要将他埋在心里深出的秘密一层一层剥开。
可奇怪的是,吴方泊并不觉得自己非常抗拒。也许是因为对方是周往,而不是别人。
第128章 乌合(一二八)
“四年前,嵘城第二中学门口发生恶性劫持事件,当年我24岁,第一次碰见这种出警任务。”吴方泊轻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周往在他面前正经端坐着,认真听着这个吴方泊终于愿意谈及的故事。
“一个行为疯癫的男人挟持了一个女高中生,刀子架在受害人脖子上,形势一触即发。当时余副局下了死命令,没有他的指示任何人都不能轻举妄动,哪怕是……哪怕是罪犯要伤害人质。”吴方泊的声音变得有些许颤抖。
“我当时很不理解这个决定,受害者的生命不应该高于一切吗?我们无动于衷地看着算什么?”
“所以你没听他的。”周往呢喃接过了话。
“警方谈判的时候我看到地板上有个绿色的激光点在迅速往劫匪身上移动,可是警局狙击枪上的瞄准激光统一是红色——我知道那有问题!”吴方泊说罢猛喝一口饮料,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下太过激动。
“那个绿色的激光点,证明有另一把枪在瞄准他们。”他缓缓说。
周往听罢沉下眉头,若有所思起来。
“所以我朝他们冲出去了。”吴方泊接着喘了一口气。
很显然,周往刨根究底的是吴方泊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回忆。
“我想救那个孩子……”吴方泊顿了顿,接下来的故事对他来说是那样的难以启齿。
“谁也没想到这时枪声突然响了,可是那子弹并不是打向罪犯的,而是毫无差别地贯穿了人质和罪犯的心脏。”吴方泊说着,手掌紧握得爆出青筋。
“开枪的并非警局的狙击手,而是另一个躲在暗处的杀手。”
“我能感受到一颗滚烫的子弹从我的皮肤旁擦过,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能把他们扑开。”
可吴方泊还是慢了一步,血花无情地在他面前绽开,那个孩子最后的眼神里满是恐惧和痛苦,失望交杂着不舍也从那逐渐暗淡的瞳孔里淌了出来。
那个孩子最后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就这样断了气。
吴方泊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那种见着希望之后又绝望的失落目光,抽打在他的心上,震撼与痛心让他在眼睛流血的那一刻,完全忘记了皮肉所受的苦楚。
从此吴方泊就发誓,他绝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失望。
“那个劫匪应声倒地却没有死绝,他手上的刀子疯狂地挥动了几下,划伤了我的眼睛。”吴方泊轻喘一口气,终于把他的故事说完了。
“其实余副局是对的。”周往看着吴方泊说,“你们不能轻举妄动。”
“在校门口挟持人质的罪犯是GUN组织的余孽,他之所以发疯伤害无辜的人,是因为他被追杀,实在是被逼到了绝路。”接着周往顿了顿。
“你居然……知道?”吴方泊惊讶地微张了张嘴,周往知道的内幕比自己想象得更多。
“当时我在二中读高三,那个劫匪从前跟着我父亲做事,我见过他。就算他衣衫褴褛,我也一下子认出他是GUN的余孽。”周往回答。
“不是……事发时警方已经把学校里的师生全部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是怎么看到那劫匪的?”吴方泊斜视周往道。
“嗯?我头铁。”周往耸了耸肩,“只要我想,没有我凑不了的热闹。”
吴方泊无奈地捂了捂脸,周往还真是从小到大都喜欢找死,顺利活到现在可真是祖坟冒青烟。
“我想这个人挟持人质只是想要引起警方注意,争取到和你们谈判的机会,最终获得警方庇护,从而躲过GUN的追杀……他并非真的要杀死人质。”周往继续接着刚刚的话题说。
“但他没想到组织比他想象得还要胆大包天,敢直接在警方的面前开枪除掉他。”说罢周往冷笑了一声,以此来掩盖住他情不自禁打的冷颤。
作为组织前头目的儿子,他比吴方泊更能切身体会到GUN的狡猾与残忍。
“狙击手绿色的描准激光既然能清楚地出现在地板上,就证明这个人离现场不远。”吴方泊小叹了一口气说。
“在发现有不明狙击手埋伏以后,警方第一时间根据这个迅速消失的绿色激光轨迹,找到了狙击手开枪时的所在地——就在学校大门口正对的一栋居民楼里。第十楼的窗户大打开,窗台上有狙击枪枪体摩擦出的金属划痕,还找到了硝烟反应……”
“那家伙居然什么痕迹都没处理,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这世界上大概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秀的暗杀者了。”周往耸了耸肩,这罪犯的张狂程度真让人觉得离谱。
吴方泊仰了仰头,先是叹了好几口大气,整理好自己混乱失语的情绪后,重新开了口:“那窗台旁边的白墙上,用红笔写了三个字母——G,U,N。这个人要做的根本不是暗杀,是在明目张胆地挑衅。”
每每想起那天,吴方泊就有种气冲脑门的感觉,憋屈又愤怒。
“很不幸,GUN确实完美地完成了这场挑衅,而且你们输了一局。”周往惋惜道。
“那个失败的营救任务影响很大,当时在任的黄局引咎辞职,余副局也挨了批评处分,也间接失去了继续往上晋升的可能。”吴方泊接着说。
“不愧是GUN,这一石二鸟的手段玩得确实六。”周往讽刺地笑了一声。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反应得更快,或者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判断,哪怕只是跑得再快一点……那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我的眼睛是不是也不会受伤?”吴方泊忽然感到沮丧。
这样的想法是吴方泊心口上一道疤,从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露出来。通常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场他后悔一辈子的失误,然后这种懊恼和不甘,全都变成了他第二天上紧发条连轴转的动力。
“虽然我知道怎么说不太合适,但我必须告诉你——”周往顿了顿,脸上露出少有的为难表情。
“不是。就算你跑得再快,反应得再快……那个孩子还是会死。”
“不仅如此,你可能也会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