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底的边缘部分本就是最难打扫的角落,如果齐恒岳整好穿着沾满这种黑土的鞋子蹭到了这个地方,保洁打扫得不干净,很长时间之前的印子也能留下来。
“所以呢?陆俊宸的案子和齐恒岳有什么关系?”周往一边呢喃着,一边从下面爬了上来。
他的眉头皱成了乱麻,一边机械地反复拍打衣角上的皱褶,一边盯着地板发呆。
实际上他的脑子空空的,什么也思考不出来。
周往只是在强制自己冷静,他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不要失控,强迫自己回到推理的最佳状态。
“不行……我得看看我还能找到什么。不可能……我不能误会他……”周往赶紧收拾好了文件夹,将他们全部整齐叠放回了原位。
然后他深叹一口气,一手拉一个抽屉,同时将两个抽屉拉开,他像是台上了电的扫描仪,眼睛跟着翻找的手指迅速移动,接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不断地拉开抽屉打开柜门,正经的文件也好零碎的杂物也罢,周往全都翻了一遍。
直到他来到书柜最边角的位置,握住木柜门的手柄往外使劲,只听“咚”一声闷响,柜门的锁在被剧烈撞击之后反弹了回去。
“这柜子是锁起来的?”周往又往外抽拉了几次,这个木柜门一动不动。
“这里头的东西有问题。”周往盯着那紧闭的柜门,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他找了这么久,所有的柜子都翻了,全都是没有异常的,只有这个柜子紧紧上了锁,神秘、未知甚至心惊胆战,都在刺激着周往的神经。
钥匙在哪?
他现在只想打开这门一看究竟。
周往开始低头寻找,他刚翻起几本大文件夹。
“小往。”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周往倒吸一口气,一下停住了手,他回头,看到齐恒岳正向自己走来。
“你再找什么?”齐恒岳问。
周往凝视着齐恒岳好一会儿,发现他虽然是在和自己说话,可是目光一直紧盯着身后的柜子。
一般来说,人的注意力会下意识地集中到自己最在乎的地方。
“这里面有什么?”周往直截了当地问。
齐恒岳先是一愣,几秒后低头轻笑了一声:“一些合同……怎么了?”
他重新抬头,看向了周往。
“你的反应不对。”周往说。
“你在强制自己看向我,但目光非常频繁地注意我身后的柜子,说话时伴有多次长时间停顿。更重要的是,你的脚在下意识地往后挪动,这是显然一种逃避反应。”
“你说谎了,而且里面的东西,你甚至害怕被我看到。”周往严肃地说。
“你告诉我,里面是什么?”他的质问掷地有声,没有给齐恒岳回旋的余地。
齐恒岳紧紧握着衣角,沉默了许久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真是……要想骗你,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情。”他说。
于是他往前走了几步,周往则很自觉地从柜子前面让开来。
“里面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本来我今天就是要把它打开的,既然你来了,我就在你面前打开,这也没好什么心虚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流畅地旋开了密码锁。
【他为什么要强调……今天?今天的日期是……】周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还没等他想罢,齐恒岳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一下把柜门打开了,周往往里一暼,脸色唰一声变得煞白。
柜子里有个上香的炉子,炉子后是一个装着黑白相片的相框。炉子里头都是香灰,炉子外头被整理得干干净净。
这柜子居然是用来祭拜的。
真正让周往震惊的是黑白照片上的面空,那是一对双胞胎——周暴和周常。
这两个与周往有着血脉关系的人,是杀人如麻的双生罪犯,是双手沾满鲜血的罪人,是绝不可原谅的恶魔。
可是齐恒岳,他把手缩回了袖子里,虔诚地捧着相框擦了又擦,最后默哀着把照片放回原处,从柜子深处拿出香来。
周往在微微地发抖,他讨厌这张照片上的人,更接受不了还有人会去缅怀他们。
“你居然还藏着他们的照片?”周往忽然开口。
齐恒岳将未点燃的香烟举得与额头平齐,先是郑重拜了三下,摆到了那黑白照片的前方。
这一切在周往看来是多么的可笑。
“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节。这个节日就是用来怀念死去的朋友亲人的。你爸爸和你叔叔死后连个坟都没有,我好歹存张照片,也算我对得起曾经相识一场。”齐恒岳说。
“清明节要用来怀念值得怀念的人,但周暴和周常,他们的双手沾满了无辜的鲜血,更本不不值得被人缅怀——他们不配。”周往面无表情地说。
“我承认,他们的确是罪无可恕的人。走私的金额上亿,杀死的人不计其数,GUN组织在他们手上发家,给嵘城公安留下了永远的祸患……”齐恒岳望着那张黑白照片,缓缓开口说。
“可他们救过我一命。在我最狼狈的时候,你父亲把我留在身边当司机,却没让我碰走私一分一毫。是周常给了我在这个社会活下去的可能,否则我只能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都受尽屈辱。”
“你错了齐总。”周往冷笑一声开口,“他不让你碰他的【生意】,不是因为他大发慈悲,阻止你淌这趟浑水,而是因为他觉得你根本没那么多利用价值,只配给他开车。”
“我叫了他十二年的爸,知道他到底有多冷血。利益、权衡、利用……他脑子里只有这些东西,而你们这些跟着他的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各司其职的工具。精妙的工具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和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弱智的工具就被他用了就丢,眼睛都不带眨的。这就是事实。”周往说罢,拍了拍齐恒岳的肩膀。
齐恒岳只是仰头,微笑着摇了摇头。
第118章 乌合(一一八)
“齐总,他们骗了你,你当真了。所以你心甘情愿为他们买命,到现在还在悼念这几个罪人。”周往讽刺地笑道。
“你就这么讨厌他们吗?”齐恒岳问。
“当然。”周往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曾无数次想,要是我和周暴周常一点关系都没有,那该有多好。”
接着他低头顿了顿,原本邪气的笑容藏了种令人心碎的酸楚:“可我没办法,GUN杀了周常也就罢了,可他们还杀了我的妈妈和我的妹妹,把我生在阳光下的一切都毁了,我必须去复仇。”
“你父亲难道不是对你很好吗?你不记得他带着你去游乐园,你不记得他陪你去郊游,你不记得他在你睡不着的时候给你讲故事……这些他对你好的瞬间,你都不记得了吗?”齐恒岳看着周往,那表情竟然显得如此心酸。
“周常他是个骗子,他擅长装成人人都喜欢的模样,就是为了别人对他放松警惕。他在我面前装成慈父,你以为他是爱我吗?他是想让我好好听他的话,乖乖接受他的塑造,将来成为另一个他。”周往面无表情的回答。
“算了齐总,你是不会懂的。你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了你心里那个虚构出的理想周常,所以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接受。”周往最后摇了摇头。
“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为他们开脱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善与恶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它们共存在一副皮囊里。你以为的善可能是恶,你以为的恶可能是善……这种善恶的转变到底什么时候发生,你猜不着甚至意识不到。”齐恒岳说。
周往听着齐恒岳的话,竟然猛一下握紧了拳。这番善与恶的言论,不知怎的就深深刺痛了他。
“善与恶什么时候会在你身体里转换,你根本不知道……”
“齐总,我心理医生的微信回头我会推给你,她水平不赖,你可以找她做个咨询。”周往耸了耸肩,转身离开了总裁办公室。
他重重关上门,下一秒沮丧的心情全表现在了脸上。然后他伴着一张极度阴沉的脸,拖着僵硬的身体,大步流星往休息室走去。
他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坏人不该以这种方式被铭记,如果非要铭记,那么——他们也只配出现在卷宗上,被当成反面教材,一遍一遍供人唾骂。
还有齐恒岳那句关于“善与恶”的论段,简直是抽打在周往的心上,这分明就是专门说给周往听的话。
他明明知道周往出身于一个充满罪恶的家庭,他明明清楚周往多忌讳身体里流血的罪人的血,他明明知道,周往那颗复杂的心里有过无数杀人计划,他就是那个站在善与恶分隔线上的人……
齐恒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周往随时可以变成和他父亲一样的恶人吗?
周往是个敏感的人,他的情绪其实很容易被痛点挑弄得乱七八糟,然后陷入一种无法挣脱的压抑之中。
这样的敏感实际上是病态的,是童年的橱柜和满地淌满鲜血的碎块留下的心魔。
他的病大概永远不会好。
周往进了休息室,瘫坐在了沙发上,原本休息室里还有些别的员工,离下班时间越近,休息室里的人就越少,到最后只剩周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