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瞬间雅雀无声。
夫妻俩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电话已经接通了,俞锐大致讲了下情况,对方应该是答应了,俞锐挂断之前还笑着道了声谢。
看热闹的人开始嘀咕,俞锐电话讲完,医务处的人也到了。
俞锐跟对方大致讲了下情况,又面向闹事的两口子说:“有什么要投诉的可以跟医务处反应,也可以等记者过来爆料,但医院不是菜市场,不要影响医护人员办公,更不要影响病人休息,否则我们会直接通知保卫处请你们出去。”
扔下这句话,俞锐便走了,他今天事情一大堆,没工夫在这儿耗着,其余的都交给医务处去解决。
刚好,俞锐要去监护病房看看大巴司机的恢复情况,侯亮亮一路跟着他,狐疑地问:“俞哥,你真通知记者了?”
“你猜?”俞锐脚步都没停。
“可我们为什么不用利尿剂,高压氧舱费用的确高很多,尤其还是单人用的监护舱。”侯亮亮又问。
“大部分患者的确更适合用利尿剂,但这位患者不耐受,还有不良反应。”俞锐解释说,“昨天病人出现低钠和电解质紊乱,就是因为停了高压氧,转用利尿剂。”
药物不良反应在病程里一般都有记录,住院医不可能不知道,但大巴司机的病历侯亮亮也看过,里面并没有提到这个。
侯亮亮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反应过来:“那涛哥他....”
旁边来往都是人,才说半句,侯亮亮连忙捂住嘴,把声音压低,“所以俞哥你是因为这个,才把涛哥调走的吗?”
俞锐未置可否,摘掉胸牌,刷卡迈进监护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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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最终还是转到了神经外科,俞锐到病区巡房,问她视力如何,能否看清他的脸。
“勉强能看到一点,但是一片模糊。”孕妇摸着肚子,双眼失焦地面向他,整个人都恹恹的。
俞锐掏出眼底镜,调节好刻度盘,俯身下去检查她的视网膜:“向前看,不要直视光束。”
眼底微小的血管和颅内血管的情况很相似,视网膜检查可以大概了解脑内肿瘤处于什么样的状况。还算欣慰的是,患者视神经末端并未严重受损,视网膜血管状况也尚可。
俞锐站在床尾,手里翻阅着病例和CT报告,跟病人还有病人家属说,情况还不错。
但和视力相比,当妈妈的显然更关心孩子。
她撑着胳膊让她老公把自己扶起来,满脸焦急地问:“俞医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会怎么样?”
因为视力下降,她只能大概看清俞锐的轮廓,说话时睫毛和眼球都在不安地颤动,双手也乱抓一气,最后抓住了俞锐的衣袖。
被她这么拽着,俞锐身子只能歪到一边,他把病例交给侯亮亮,下巴抬了抬,示意对方挂回床尾。
“胎儿情况目前正常,肿瘤切除后,产科医生会立刻给你做剖宫产手术。”俞锐适当放低声音。
“可是他还不足月,好几次检查都不好,前段时间我还摔了一跤,万一到时候出现什么意外....”孕妇一直抓着他的袖子,情绪有些激动,说话时肩膀都在不安地发抖。
俞锐任她拽着,俯身平视她的眼睛,平和着语调,语速也放缓了:“胎儿是最能感知到母亲情绪的,你害怕他就会害怕,你勇敢他也会跟你一样勇敢。”
孕妇怔忪两秒,这才松手:“我知道了医生,我听你的。”
说着,她便摸着自己的肚子,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
孕期的女人免不了情绪化,俞锐站起身,招手把她丈夫叫出病房。
那是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守着医院熬了好几天,此刻满脸疲惫,眉心和鼻梁都冒着油光,肩膀也有气无力地沉着。
“医生,手术是不是有什么风险?”男人忐忑地问。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俞锐实话实说,“我不能保证她的视力一定不会受影响,但患者情绪很重要,不管是对她而言,还是对你们的孩子而言。”
这种公事公办的话,对病人家属来说并没有什么安慰。侯亮亮跟在俞锐旁边看着,明显见对方脸色更差了。
“我太太她有点产前焦虑。”男人强撑着提起一口气,“您放心,我会再去开导她的。”
俞锐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倒是男人走后,侯亮亮小声问俞锐:“俞哥,这个手术对你来说应该挺简单的,你怎么不跟他们说得稍微乐观一点?”
“简单?关颅之前没有一台手术可以说简单。”经过护士站,俞锐顺手按下两管消毒液搓洗双手。
“更何况…”他停了一下,侧身让开撑着走廊扶手路过的病人。
“更何况什么?”侯亮亮追问。
“记住这句话,”俞锐偏头看着他,“带有情绪色彩的话,还有绝对的话,医生都不能说,我们只能说尽力。”
侯亮亮站得板正,又问他“为什么”。
走廊尽头有人向俞锐扬了下手,俞锐冲对方点了点头:“因为医生是人不是神。”
随后,俞锐迈开长腿,往对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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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三楼有个空中花园,俞锐从贩卖机上买了两罐饮料过来,递到丛凉面前,让他自己挑:“咖啡还是汽水?”
丛凉拿的汽水,自觉把咖啡留给了俞锐,他一个跑新闻的,用不着像医生那么拼。
俞锐脱了白大褂搭椅子上,丛凉蹲他旁边,‘咔嚓’一声,掰开易拉罐猛喝一口,语带愤懑:“你下回能不能换个人,我特么对你有心理阴影,你又不是不知道。”
俞锐喝着咖啡一挑眉:“什么意思?对我的技术不满意?”
俞锐侧头看他,又往他头顶瞄去一眼,故意说:“恢复得不错啊,切口缝合也很完美,没听小护士说吗,你这颗头因为我的一刀,简直可以称之为艺术品。”
“是特么一刀吗?”
丛凉伸出两根手指,戳到他眼前,咬牙道:“两刀,是两刀!你职业生涯第一瓢就特么是开在我头上。”
“我也没说不是啊。”俞锐将他手指给掰回去,低声笑起来,“不过第二刀也不赖我,是你非要我给你开的。”
俞锐高一打架那事儿,丛凉作为当事人之一,被俞锐拿着相机砸了脑袋,当场开了个瓢。
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丛凉会拿着报告坐到俞锐门诊的办公室,一脸震惊地指着他胸牌:“你真、真是、俞、俞锐?”
丛凉一脸的难以置信,说话都打结巴,尾音一路往上飘。
俞锐那天还当他是普通患者,随口应了声“是”,仔细看他一眼,又感觉对方反应不太对,于是问:“你认识我?”
“何止认识,我是丛凉。”丛凉当时苦着脸说。
见俞锐依旧一头雾水,丛凉提醒道:“你当年那一瓢,让我在家躺了半个月。”
俞锐随即挑眉,盯着他的脸,从五官滑到头顶又回到脸上,缓缓回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
一想起高中被开瓢的事儿,丛凉就心有余悸。
他瞥眼看到俞锐身上的白大褂,赫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语调陡然拔高:“你居然成医生了,还特么是开瓢医生?!”
俞锐被他的表情逗乐了,身子往后靠上椅背,笑着补充:“的确如此,还是职业开瓢。”
丛凉顿时一脸地生无可恋。
这种场景,春晚小品都没这么喜剧,门诊办公室里当时还站着另一位医生,抖着肩膀一直笑个不停。
丛凉讪讪地递上自己的检查报告,脑子当时都抽了,居然还说:“我来找你开瓢...”
俞锐笑着接过,挂到观片灯上,极其淡定地回给他一句:“放心吧,这次无痛。”
到现在想起这事儿,两人还是乐个不停。
丛凉笑骂着,起身跺了跺脚,然后坐他旁边,总结道:“真他妈孽缘。”
俞锐笑着摇了摇头,喝下一口咖啡,开始聊正事儿。
丛凉是北城电视台的记者兼节目制片人,上次手术过后,他俩就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
八院神外的病人天南海北的都有,还有些特殊的甚至奇怪的案例,丛凉为此做过几次专题报道,节目播出后反响都不错。
私底下,俞锐也会找丛凉帮忙,有些付不起手术费和治疗费的病人,他会让丛凉在电视或者网页新闻上发布点筹集捐款的信息。
所以,早上打那个电话,并不是俞锐一时冲动,也不是真要让那夫妻俩去电视上控诉什么,而是想就大巴司机英勇救人的事迹让电视台做档节目。
一方面后续治疗还需要不少费用,可以趁这次机会向公益机构筹集点善款,另方面,舆论上的压力多少能让那对夫妻有所顾及,至少在老人住院恢复期间消停点,不再闹事生非。
说完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一罐咖啡也喝完了,俞锐抬手将易拉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怎么样,这新闻能做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丛凉未置可否,偏头看着他勾了下唇,“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上你的医疗科普节目?”俞锐反问。
“至少得是这个吧、”丛凉‘啧’一声也把汽水喝完了,易拉罐捏成团,“不过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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