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努力,也谢谢你为我胸口跳动的那颗心脏,所做出的一切努力。
原本不止是谢谢,还有很多话也想告诉你的,可提笔写到这里,突然又觉得,好像也没有太多话是必须要讲的。
思来想去,最后也就只有一句,是我不得不说,也是我和它都想告诉你们的———”
卡片上的字写到这里就到头了,顾翌安很快翻到背面,白色信笺上,仅仅落下一句
———请记得我,请忘了我。
即便从未谋面,看到这句话,顾翌安心里也很难不动容。
跟前面的字迹不太一样,最后这八个字,字体遒劲有力,下笔也极重,看着就像是沈潮用尽自己全部力气,郑重而坚定写下的。
没人出声,连空气都在沉默。
吴涛并不知内情,只觉得气氛不太对。
犹豫半天,他低声开口,问俞锐:“那个,俞哥,那盆忘忧草你还要吗?要不我帮你再抱回来?”
俞锐嘴唇微动,还没出声,顾翌安先冲他点了下头。
之前根本没注意,吴涛重新把那盆忘忧草抱回来以后,俞锐才发现,这棵忘忧草竟然是裹着泥土种在花盆里的。
他伸手靠近,指尖触碰到枝叶又猛地撤回来。
手指倏然收紧成拳,俞锐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骤然缩紧了。
哪怕相识五年,俞锐也从未跟沈潮言明过自己和俞铎之间的关系。
他不知道沈潮如何得知俞铎,也不知道沈潮又是如何认出他的。
他来不及问,甚至再也无法得知这一切真相。
思及此,俞锐狠狠闭上眼睛。
很难说清楚,他此时此刻到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就是心里难受得紧。
身旁,顾翌安什么话也没说,抬手揽住他肩膀,无声地传递着一点安慰。
晚上下班,俩人特意开车去了一趟理工大家属院,把这盆忘忧草种在了俞院长的小花园里。
填土的时候,顾翌安拦住他,然后转身进屋,把属于俞铎的那只玻璃瓶拿出来,从里面倒出几颗星星,放在根茎最下面的泥土里。
俞锐低下头,垂眼看着那几颗星星,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酸涩。
无论是和俞铎,亦或是和沈潮,他们之间的缘分,来时仓促,去时匆忙,甚至匆忙到来不及互道一声再见。
填土施肥,浇完水后,俩人就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被冷风吹得枝叶乱晃的花花草草。
北城进入严冬,小花园也逐渐变得寂寥而又萧索,再也没有盛夏时节各种鲜花盛开,相互争奇斗艳的场景。
即便是忘忧草,也早就过了花期。
可偏偏眼前这株,依旧含苞待放,像是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随时等待着盛放。
沈潮和俞铎都走了,但恍然间,他们好像在这株花草上,看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生命的延续。
胳膊搭在膝盖上,俞锐一直沉默着发呆,顾翌安坐在他旁边,没说话,也没出声。
星星背后的祝福倏然跃进脑海,俞锐不禁在想,如果真有另外一个世界,没有意外,没有病痛,他们或许真的可以四时如意,健康平安。
俩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
直到情绪被冷风吹散,黑暗悄无声息地到来,视野里的一切开始变得朦胧,也变得黯淡。
电话铃声猝然响起,打破沉闷已久的氛围。
俞锐掏出手机一看,毫无意外是他爸。
开车回来的路上,他没忍住,给远在基地的俞泽平打了个电话,大概那会儿还在忙,电话没有人接。
现在老院长回过来,俞锐握着手机,突然又犹豫了。
顾翌安看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问他:“不接吗?”
好一阵没人应,铃声戛然而止,没过几秒又再次响起来。
电话不依不饶,顾翌安怕老俩口担心,叹息一声,说:“你要是不方便,我来跟老院长说几句也行,不接的话,我怕他们会等着急。”
俞锐摇了摇头,说没事。
被冷风吹半天,俞锐脸都冻僵了,他拍了拍脸,又吸吸鼻子,沉缓地吐出两口气,等感觉自己情绪和语气都恢复如常了,才滑动手机屏幕接通。
“老院长,晚上好啊。”俞锐笑着打招呼。
“打我电话干嘛?找我有事?”老院长开口倒是中气十足。
俞锐起身,走到花园边上,吹着冷风说:“也没什么事,就打电话问问你和沈教授最近都过得怎么样,还习不习惯。”
“不是昨晚才给你妈打过电话了吗?怎么又问一遍,啰啰嗦嗦,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老院长语带不满,嫌他麻烦。
可说完,他又嘟囔着,小声回了句:“都行,挺习惯的。”
不知不觉,俞锐刚好走到那株忘忧草的附近,垂眼一看,喉咙瞬间哽住。
这头半天也没说话,那边俞泽平问了两句也没反应。
等不耐烦了,老院长正想要挂电话,手机刚从耳边挪开,话筒里突然响起一声:“爸...”
动作一顿,俞泽平也不出声了。
半分钟过去,电话俩头都没声音,就跟信号不好,断线了似的。
喊了声爸,俞锐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还特意看眼屏幕,确定是在通话中,于是问:“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信号不好吗?”
隔着电流,俞锐明显听见他爸沉重的一声呼吸。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再度开口,老院长连语调都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俞锐一愣,很快就说:“没有,没事儿。”
“那是医院里有事儿?还是你工作上遇到什么麻烦?需要我跟你妈回去一趟吗?”
俞泽平没理他,自顾自就开始猜,说着说着嗓音都变沉了,还带着明显的紧张。
俞锐心里一酸,嘴上却哈哈笑起来:“你当是我小时候呢,在学校惹事了打电话给你请家长。”
“我都三十二了老院长,什么事儿处理不了还得靠你和老教授出面,说出去你们不嫌丢人啊?”他语气轻松,还开他爸玩笑。
那边像是才反应过来,语气渐渐放松下来,但依然嘴硬:“还好意思说?你小时候怎么不怕丢我跟你妈的人,非得成天出去挑事儿?”
俞锐又笑两声,笑意未及眼底就消失,他压着那股冲动,故作轻松说:“没事儿,放心吧,能有什么事儿啊,都挺好的,我跟翌哥都很好。”
“真没事儿?”俞泽平声音还是挺沉。
老院长也很精,毕竟是亲儿子,突然这么反常,多少都能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俞锐握着手机,愈发地用力攥紧,而又渐渐松开。
憋在喉咙口的话尽数咽回去,俞锐想了想,跟俞泽平说:“我跟翌哥今天在小花园里给你种了一盆花,是忘忧草。”
“你打个电话憋半天,就为这事儿?”俞泽平嗓门儿拔高。
微微思索,俞锐又胡编了一句:“就挖坑的时候没太注意,把旁边两棵君子兰给你刨坏了。”
君子兰娇贵又难养,那两株不仅是稀有品种,还是俞泽平的最爱。
老院长听完瞬间气得血压飙升,没绷住火,连着骂他好几句,差点直接就把电话给撂了。
俞锐也不出声,老实听他爸训话。
等那头气消了,俞锐才又说:“最近天冷了,前两天我跟翌哥特意在网上给你俩买了两件羽绒服寄过去,回头你记得去门卫室拿。”
俞泽平还在心疼他的花,语气也不好,气呼呼说:“不用你瞎操心,这儿什么没有,还买羽绒服,花大几千还不如军大衣暖和。”
俞锐笑着没应声。
俞泽平又骂了他两句才消停挂断电话。
耳边响起“嘀嘀”的忙音,脸上最后的那点笑意也随即消失,俞锐还是站在原地,眼神放空,脑子也在放空。
他在外面呆半天,天都黑透了,温度越来越低。
顾翌安回屋拿了一件厚点的外套过来,披到他肩膀上,轻声问道:“是已经决定好不告诉他们了,是吗?”
“...…是,”俞锐沉默片刻,“俞铎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告过别了,再说一次,好像除了难过,也并不能带给他们任何心理安慰。”
顾翌安站在他旁边,“嗯”了声,说:“这样也挺好的。”
冷风吹着,没站多久,俩人转身回屋。
迈上台阶,顾翌安停住脚步,又转过头。
俞锐也跟着停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客厅没开灯,周围一片漆黑,站远了根本就看不清,也分不清花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忘却忧愁,忘却烦恼,也忘却爱...”顾翌安蓦地开口,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这是忘忧草的花语,俞锐知道,可听了不免有些伤感,他收回视线,不再往那处看。
顾翌安也转回头。
黑暗中,他看着俞锐的眼睛,跟俞锐对视:“其实,沈潮写的那句话不是遗忘,而是祝福,无声但永久的祝福。”
俞锐眼里闪过一瞬的异样,很快就明白了。
寒风呼呼地吹过,他再次转头,将视线落在那片窸窣晃动的花草上。
也许现在只是一株忘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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