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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螳螂 (MyJinji)


  “真漂亮,是不是,”程析芜的神经好像有问题,他感到兴奋时,即便不想笑,唇角也会在几次起伏后病态地翘起来,他把手贴在玻璃上,好像在指奸这娇美、物质又风骚的岛屿,“薛涵敬得罪了马维,他明知道那个人在视听局什么出身,还敢在他眼前演英雄救美那一套。他废了马维一条腿,马维就打断他两条,他让马维做了太监,马维就把他十根指头一根一根折断,指甲都拔光了,要他这样写认罪书,是真生气哦,他们两个都。”
  狄明想到那张被血浸透的记录簿,身体被薛涵敬抚摸过的地方都钝痛起来,他喜欢的那双手,被扭曲成造型残忍的植物,淌出猩红的汁液。程析芜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的表情,转身倚靠玻璃,又开始解下他的皮带,漆黑的厚重的,让狄明看了就觉得肺叶充血的,皮带。
  “马维有无数种方法折磨他,你知道视听局有一个房间,专门有一口特别大的铁皮水池,封在地板下面。有的人会被倒吊起来,上上下下地在里面涮,但是我不太喜欢,太麻烦太慢,而且你看不到太多反应,拷问还有什么意义,”程析芜把腰带套上狄明的脖颈,缓缓拉紧,语气兴奋而神秘,“我教了他一种,让犯人坐着,往后斜一点,在脸上铺一层毛巾,然后往上不停浇水。没人能挺过去,目前还没有——听说他也用在敬身上了,但他没什么想知道的,纯粹是在撒气。”
  他说起这些,表情甚至有些虔诚的向往。狄明毫无根据地确信程析芜曾经体验过那种酷刑,施虐和受虐他一样都不会落下。程析芜的皮带越收越紧,狄明的脸色逐渐胀红,呼吸非常艰难,他尽力鼓动着胸膛,双手不受控制地扒上皮带。他的喉咙逐渐开始刺痛,双眼也像是要落出眼眶,熟悉的恐惧感回来了,口水从唇角淌出来,他徒劳地抠着皮带凹陷的贴合,喉咙里发出艰难的咯咯声,程析芜的表情越来越灿烂,却在看到狄明眼底的某些东西后,笑容迅速消失松开皮带扬手就扇他耳光,狄明再次跌倒,急促地喘息着,程析芜捏起他的脸,语气阴森:“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
  “我什么都……咳咳,我什么都看不见,”狄明辩解,“我近视很严重,那么近才能看得清楚。”
  程析芜厌烦地起身,一脚踢在狄明的小腹上,正如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你凭什么确信我会帮你?小明,我巴不得薛涵敬早点死,从我把他锁在柜子里的时候,就没想过和他真的有点什么美好的感情。你还指望着我惦记一日夫妻百日恩,去帮他求求情吗?”
  程析芜看到他眼里有种坚定的确信。就好像他知道自己的受难一定会获得回报,他知道狄明想要什么,但他不知道狄明拿住了什么自以为能迫他同意伸出援手的东西。身体吗?程析芜并不是会为了狄明的身体妥协的人, 他对虐待和破坏不加收敛,甚至在狄明痛苦的破碎的呼吸里,在地毯上溅落的血迹里,也没生出非他不可的狂热。
  “还是你真觉得我对你这烂婊子有兴趣?”
  “疼吗,”程析芜把他踢得平躺,让顶灯直接照射狄明因痛苦而眯起来的眼睛,皮鞋落在他的小腹,狠狠踩到凹陷,“你是真的不会哭耶,泪腺萎缩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拆出来看看?”
  狄明从始至终没流一滴泪,哪怕是车从将军府外开走,他冒着大雨去追,最后还是被甩开了。外套落在地上,他慌张地去捡,把满是雨水的军装抱在怀里,再转头回去追,已经看不到了。他跌坐在屋里,脸上不断滚落水珠,可没有一滴是他的泪。
  薛涵敬要他别害怕。
  不要想为什么,要想会怎么样。
  如果不感到恐惧,那么他就可以思考和实施所有的事情。譬如在九的劝告下,想到一条渺茫陡峭的生路——程析芜。
  薛涵敬不会做没有用的事,尽管他已经落入爱神的牺牲品的行列。狄明在意识到这点后强迫自己抓住某些虚无缥缈的念头,把它们理顺,他尽量想起薛涵敬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像薛涵敬曾经逼迫他想起程存菁说过的每句话。程析芜需要笼子,薛涵敬本来想把狄明打造成这只笼子,来禁锢程析芜的注意力。但后来为什么放弃了,还是,已经成功了?
  这可能是狄明人生中第一次没有暗箱操作的牌局。
  他没有筹码可以下注了。但最坏的结局也无非是他被拒绝无望自杀,然后薛涵敬也被处死刑他们两个黄泉相见,他已经不在乎死亡了,早就看得到的,他在十八岁就已经死透了。他其实也在犹豫,要么干脆绝望地接受事实,然后在死之前做点什么,但这一分爱的重量贯穿了绝望,有缕风吹进来,他仍可以飘扬。
  他有程析芜没法拒绝的筹码。
  “现在只有你能救他,”狄明抓住程析芜的脚踝,没把他拉开,反而按着他继续踩得更深,在内脏钝痛口腔咸腥的酷刑里,“我只能求你……”
  “小明,小明,”程析芜把他拎起来,手指在他嘴唇上按压徘徊,甚至插进嘴里用力按压压舌尖的烫伤,“我从第一次见就好想这样对你,你那时候穿着高中校服,好贱哦,妈的,像情趣内衣。跪在那里看薛涵敬,小狗似的,我在路边看到会想开车撞死那种。你不会是想给我生个孩子吧?你们还住在那房子里面,你带着你的孩子继续卖。贱逼,妈的,生生世世做臭婊子的贱逼,你怎么这么脏啊。”
  程析芜把他按在落地窗玻璃上狠狠撞,狄明脑子都要被撞碎了,加固玻璃杯碰得鲜血淋漓而落。狄明最开始还能听得清他无法激烈的辱骂,后来耳朵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塌了,被遮盖住耳道似的,听不太清,最后干脆就只剩下痛了。他感觉到自己快死了,很清晰,他多灾多难的头,又是撞又是被毒品破坏,所有人都想让他脑子坏掉,好像都和他的思考和意识有深仇大恨。
  程析芜不会杀死他的。
  狄明在撞击里意识涣散,扒着玻璃的手指逐渐脱力滑落。程析芜收手,他就跌回地毯。
  狄明在呢喃。当程析芜注意到,就蹲下来去听。
  他脸上的笑容在听到狄明在说什么的一瞬间再次冻结。
  狄明揭开底牌,他果然还是二十一点,薛涵敬说得没错。
  他是光岛最优秀的荷官。
  “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程析芜的手卡上狄明的咽喉,没了刚才的耐心,攥紧到狄明的双脚在地毯徒劳踢蹭,他咬紧牙关,磨出格格响声,仿佛随时要把狄明咬死,“你最好清楚……自己会面对什么,而且愿意承担这句话带来的所有痛苦。”
  “我知道。”狄明的喉咙都在冒血沫。
  程析芜深吸口气,把他丢下,踩过血迹去抓起电话拨号。不一会儿门铃就响了,孔秘书站在外面,看到瘫倒半死的狄明,温文尔雅地颔首:“院长,小狄先生。”
  “薛涵敬还没死吧?”程析芜把沾血的衬衫脱下来,让孔秘书给他拿干净的。比起刚才那套严肃整齐的,他穿黑衬衫黑西装,看着不像公干,像讨债去的。
  “半个钟以前马局长呼叫了医务队,薛将军因肺出血引发短暂休克症状,但并不会危及生命。”
  “去慰问一下,买个果篮,多放凤梨,敬凤梨过敏。”程析芜理了理头发,把手上没擦干净的血抹到孔秘书肩头。
  狄明想要挪挪身体,但他怕自己动作太大头就会掉下来。视觉听觉都离他远去了,他只剩下血液滴落的知觉,在一泊猩红里砸出涟漪,牵引着他的呼吸。
  ——狄明,你在想什么?
  ——深呼吸。
  温凉的手握住他的指尖,掌心的薄汗让枪托有些打滑。狄明睁开眼,灰蓝天色下光裸铁道,插着一排套着麻布袋的靶子。
  “在想你。”
  手指被调整到最稳定的姿势,枪很轻,只有一颗子弹。狄明面对正前方的靶子,发现每个麻布袋上都挂着个牌子,他眯起眼,用力看牌子上写的是什么字,等他真的辨认出来,搭在扳机上的指节忽然松落。
  薛涵敬。
  他又看其他牌子。
  狄暄、吕诗婷、程存菁,
  还有一个无名的小牌子。
  在他看清的瞬间,所有靶子都生出了四肢,他们被绑缚着跪在地上,血液从麻布袋比渗出来。麻布袋没被撑起来,狄明意识到,里面没有完整的头颅。他全身发冷,胃袋也抽搐着,几乎握不住枪,被那温凉有力的掌心强行按住,要他重新举好枪口,对准面前的薛涵敬。
  “还记得我给你讲过,开枪要看哪里?”
  “眼睛。”
  麻布袋消失了,那些熟悉的面孔纷纷仰起头看着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小明,”狄暄说,“你做到了我一直想做的事,很快就会自由了。”
  “很了不起哦,”程存菁还是那样笑呵呵的,“你有没有再去吃那家鸡排?我的车子是不是还停在那里啊,他们有把我遗产划好去缴停车费吗?没关系,你不知道也没关系,这些都没什么要紧的,都不重要了。”
  对啊。狄明想。我还能怎么样,我已经做到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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