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他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将肩章凑近鼻子,试图找到熟悉的气息。
是有的。是真的。
有一丝很浅的松木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干涸的血,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铁锈味,盖过了一切。
程问音像是被这一丝味道唤醒了一般,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心脏渐渐复苏,钝痛随之而来。他将肩章死死按在心口处,不敢哭出声音来。
庞大的痛苦霎时间淹没了他,叫他一时间无法思考,也无法找回力气。他赤脚踩着拖鞋,脚踝冻得通红,撑着墙壁想站起来,还是没能抵过突然袭来的眩晕感,脚崴了一下,再次摔倒在地,肩章也从手中滑落,掉在几十厘米远处。
“砚行……”
程问音哽咽着,跪在地上,伸手去够肩章。他向来最爱干净,此时却狼狈地瘫坐在楼道里,身上蹭满了灰。
楼道里的灯闪了几下,忽然灭了。
齐砚行每次离家前都要检查一遍家里的各种电器,包括楼道里的灯,可上次时间太紧张,很多事情都没能顾得上。
没能好好吃一顿午餐,没能拥抱再久一点,没能……换一只灯泡。
程问音抬头看向天花板,愣了愣,捂着脸失声痛哭。他满脑子都是最后那通电话里,齐砚行对他说:“谢谢音音让我这么幸福,我爱你。”
他想不通,他们明明都在那么努力地期盼幸福的到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一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么残酷的惩罚?
宝宝还在卧室里,睡得香甜,怀里抱着爸爸做的小鸭子,睡前还惦记着玩秋千。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宝宝,爸爸不会回家了。
整整一个星期,程问音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齐砚行的父母从乡下赶来了。两位都是不苟言笑,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很少过问儿子的事,此时面容沧桑,步履艰难,显然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长途奔波更是让两位老人疲惫不堪,齐砚行的母亲三十几岁才生育,身体原本就不大好,住在乡下也是为了静养,这次打击让她在一天内晕倒了两次。
那几天里,程问音一边照顾老人,一边照顾孩子。
他被泡在一个装满周围人悲伤的容器里,呼吸愈发困难,有时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悲伤,只是本能地扛起肩上的担子,安慰长辈,应对各种琐事,尽量不让宝宝察觉到外界的变化。
沈柏渊得知此事后,也在设法帮忙,四处打听消息。
然而摆在他们眼前的现实是,不知道能问谁,问不清楚,没人能说清楚。
军部给的说法是尸体失踪,也就是说,他们明面上已经认定齐砚行“阵亡”了。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可一旦涉及到军政,其中的水太深了,普通人只能徘徊在真相之外,接受他们想让你接受的“事实”,永远碰不到核心的信息。
沈柏渊这几天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烟,除了回家喂过一次猫之外,一直在外面奔波。
在打听齐砚行这件事时,他被曾经提拔过他的上级警告了无数次,不要碰国防军和中央军权力相斗的那点事儿。
他一忍再忍,恨不能当着那些人的面撕了这身军装,告诉他们,他沈柏渊不属于中央军这帮畜生,更没对不起国防军。他和齐砚行,都跟这些傻逼东西没一点儿关系。
傍晚,沈柏渊从军部大楼回来,直接去了程问音家,虽然没能带来什么好消息,但他给宝宝买了一支很大的棒棒糖。
宝宝被程问音保护得很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过棒棒糖,甜甜地叫了声干爹,然后就盘腿坐在地毯上,把糖棍抵在地上,舔得很是起劲。
“嫂子,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查清楚的。”
“谢谢你,柏渊,”程问音冲他笑了一下,眼底尽是掩不住的疲惫,“你这几天也辛苦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他说着便撑着沙发站起身,往厨房走。
“嫂子,你别辛苦了,我现在就去外面的餐厅买饭回来,咱们一块吃点……”
沈柏渊跟上去,话还没说完,只见程问音忽然停在了客厅中间,身形晃了晃,而后就这样倒了下去。
“嫂子!”
宝宝闻声看过去,棒棒糖啪嗒一下掉在了地毯上。他被自己的袜子绊了一下,一下子没站起来,急得挣脱了一只袜子,直接往那边爬,大声叫着:“妈妈!妈妈!”
倒在沈柏渊怀里时,程问音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听到自己的孩子在叫妈妈。
他想答应,想告诉宝宝,自己没有事,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
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一条很急、很深的河流,不知道将被带到哪里去。
可以被带回婚礼那一天吗?
不然还是回到在靠窗的餐厅座位上,第一次和那位alpha相亲对象见面的那天吧。
听外公说,这个alpha长得很英俊,为人温和有礼,是位很有前途的军官。
可是他照片上看起来有些严肃,总觉得有距离感,不好相处的样子……好苦恼,他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彻底昏迷之前,程问音这样胡思乱想着。
第七十八章
“音音,婚礼的事情,我父母已经安排好了,”alpha站在车前,有些为难地开口,“你要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可以和我说。”
“他们的想法可能比较传统,觉得新娘应该穿婚纱,你如果想穿西装也完全没有问题,我们可以一起去选。”
“选你喜欢的。”
他的语速比平时快,担心自己这边“自作主张”的安排会冒犯到面前的omega,毕竟现在很多男性omega对穿女性化的服装持排斥态度。
omega手里提着alpha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假装思考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觉得伯母选的婚纱很漂亮啊。”
“我想穿。”
omega是剧院的演员,经常出演一些需要穿裙子的角色,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alpha像是松了口气,攥在身侧的右手在裤缝上蹭了蹭,说:“嗯,你喜欢就好。”
时间不早了,两人已经在omega家楼下站了半个小时,谁也不想先说再见。
最后还是omega先开了口,因为他想回去拆礼物了。
袋子里的盒子很小,他猜里面装的是项链之类的首饰,他好想知道alpha挑选首饰的眼光。
他和alpha才认识短短一个月,两个人就要结婚了。因为对彼此的各方面都知之甚少,所以哪怕是alpha对一样东西的审美,他也想要抓住机会去了解。
道别的时候,omega忽然想到了一个爱情剧本里常见的桥段。没有理由地,他很想用在自己未来的alpha身上。
“拜拜,明天见!”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脸颊上,alpha顾不上惊喜,伸手拉住了亲完就想逃跑的omega。
“音音等一下!”
他支支吾吾:“我、我明天安排了工作,可能没办法和你见面。”
omega感受着他握在自己手腕上的体温,垂下眼,心说,不用这么认真的,本来也不是明天一定要见面的意思,只是想亲你一下。
“那就下次见。”
他调皮地踮起脚,又在alpha的另一侧脸颊亲了一下。
……
“音音,宝宝哭了。”
“你哄哄他,”看着alpha手足无措的样子,病床上的omega笑道,“抱着他走一走。”
alpha身体僵硬,抱着软绵绵一团的小婴儿,在病房里很慢地走了几圈,仿佛在执行什么高危任务。
作为一个新手爸爸,经验不足是很正常的,好在勤能补拙,alpha释放出了充足的安抚信息素,小婴儿在这股令人安心的气息中,渐渐止住了哭声,皱巴着小脸,睡着了。
松木的气息几乎充斥了整个病房,omega的感受最为明显。
自从alpha听到护士说,充足的安抚信息素能缓解omega生产后的疼痛和不适后,这间病房就一直处在松木香饱和的状态。
他趁alpha给自己换衣服时,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信息素太多啦,我已经不疼了,没有那么难受的。”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里,病房里的信息素浓度还是一点都没有下降。
直到alpha接到紧急命令,不得不暂时离开他的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
……
院子里堆积的木材快要成型为一架秋千了。
omega站在窗边,看着丈夫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甜蜜。
他推门走进院子,递给alpha一杯温热的杏仁茶,用手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汗,“休息一会儿吧。”
alpha喝了几口茶,拍拍自己的大腿,“音音,坐这里。”
omega侧坐在他腿上,倚靠着他的胸口,看到旁边放着几根绑木头用的绳子,便拿过来把玩。
他将绳子套在手指间,熟练地翻出一个降落伞的形状,给alpha看。
“砚行,你小时候玩过翻花绳吗?”
“没有。”
“跳皮筋和跳房子呢?”
“有看别人玩过。”
他眉毛微微拧起来,“那你小时候都玩什么?”
alpha想了想,说:“不太记得了,好像玩过陀螺,但没玩几天就被父亲没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