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送出去之后,黎阳一头扎进了南山,谭帅手里还捏着他亲手写的几千块钱欠条,还有一辆摩托车,他得赶紧挣钱。
分家的风波停息后,黎阳再次听到农机厂的事情是通过刘凯的嘴巴。
分家不仅分的是车间,还有资产,大部分事情在四位厂长的协商下都能达成一致,但是却在一辆卡车上意见有了大的分歧。
让他们僵持不下的是一辆进口的卡玛斯,这辆车买时花了厂里十几万,但是才开了不到一年,因为驾驶员运送货物路上躲避对面来车时冲过了护栏,冲进了河里,
受伤的人员没能抢救回来,货物受到了损伤,因为那段时间天气状况糟糕,出事的地点又偏远,这辆卡车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完全打捞上来。
这次事故给农机厂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之后就开始一次次的修理卡车,甚至拉到了B市。
好几次都说是修好了,上了路,走着走着就熄火了,还得花大价钱连车带货拖回来,陆陆续续花出去的钱,都能够再买三分之一新车了。
被折腾不要紧,冤枉钱是花不起了,这辆卡车就被闲置在厂里后院。
这次分家,两位厂长觉得这卡车应该报废处理,老厂长和拖拉机厂厂长都不同意,觉得应该更慎重的对待厂里的资产。
即便对于原来的农机厂,十几万也不是个小数目。
最后,老厂长说自掏腰包修这个卡车,其他人立刻没有了声音,然后找到了老曹修理厂。
天热,刘凯快把身上的背心给撕扯烂了,一边扇风,一边问谭帅,“师傅,那车你看了没?”
谭帅修理煤矿的卡玛斯,农机厂的他没看到过。
他们两个说车的事情,过来一个穿着正装拿着皮包的男人,满脸都是汗,身上的衣服却是严严实实的。
刘凯脸色一变,立刻闭嘴,站直了身体,“陈、陈老师……”
来的人是老大爷的儿子陈永良,他冲着刘凯点点头,“听说你在修理厂,好好干,别让你爸妈操心。”
“我知道了,陈老师。”
陈永良没有教过刘凯,但是刘凯的爸妈送儿子去他那里上过辅导课,刘凯差点没被骂死,虽然已经不读书了,但是看到他还是有点心惊。
陈永良是过来还试卷的,黎阳接过卷子,弯腰道谢。
陈永良看着面前这个头发微黄发软的学生,道:“黎阳是吧,你叫我一声老师,我就多说两句。这也太偏科了,别人瘸腿的科目拉个二三十分就够多了,你语文这门直接是腿断了。”
黎阳语文从小学就不好,这个他早就知道,但是对于没有确定答案的东西,他总是有点把握不住,比如作文。
“你的作文……”陈永良继续道:“我找了好几个老师看过了,除了卷面干净,字体工整,没一点可取之处。”
刘凯看着谭帅,他想走了,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可以给你核对一下错题。”陈永良这般说道。
黎阳赶紧鞠躬,“谢谢陈老师。”
谭帅往外走,刘凯也跟着溜之大吉。
理科满分七百一十分,黎阳的七张卷子加起来是五百七十分,数理化三科总分三百二十分,一共扣了三分,剩下的语文、英语、生物和政治扣了一百多分。
陈永良是语文老师,看到黎阳的试卷可以说是痛心疾首,讲着就忘记眼前这人不是自己的学生,嗓音越来越高。
“是哪个老师教你这样写的?”陈永良用笔在卷子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圈,问道。
黎阳说他是自己想那样写。
陈永良又问他是哪个学校的,黎阳老老实实的报上了老家的校名。
这时才知道黎阳不是海城的人,去年期末考完就辍学,陈永良沉默了半天,拍了拍黎阳的肩膀,“你这种情况,能考到这个分数,很不容易。回去再读一年高三,分数应该还能提升不少。”
离开的时候,陈永良扶了扶眼镜,“以你现在的成绩,很多好大学也是可以考的上的,如果可以的话,留在海城读书是最好的。”
说完,陈永良也觉得自己这话没用,毕竟转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黎阳这种能回去继续读书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送走了陈老师,黎阳把卷子放好,从巷子里出去,谭帅和刘凯果然在小卖部门口站着。
谭帅递过来一瓶开了盖的汽水,黎阳一口喝去一半,然后打了两个响亮的嗝。
刘凯对着黎阳一顿夸赞,他七门加起来都没黎阳两科考的多。
刘凯走后,黎阳拿着剩下的半瓶汽水跟着谭帅去了工厂家属楼那边,大名鼎鼎的海机一中就在这里。
长长的外墙上,贴着一张张的红纸,纸上用毛笔写着高考学生的名字和成绩。
是按照总分的高低排列的,理科这边最高分,也是海城理科状元,正好比黎阳多了八十分,而他的分数,按照这榜上,排在了一百多名。
从小到大考试没有掉出去前三名的黎阳,在堵墙前,看到了差距。
第二天,黎阳又去了书店,买了三本作文书,一篇篇的开始读。
放置了一年多的卡玛斯车被拖到了老曹修理厂,开始进行整体检查。
这是一辆10.5吨载重车,用的是八缸210-260马力柴油机,车身高大硬朗,即便不能打着火,粗狂的外形也格外招人眼。
卡玛斯卡车的特点就是底盘结实,动力足,很多人买到这个车就会立刻延长大梁,直接把承载重量加上去,就算车身上明晃晃的写着核载四吨,也敢拖十几吨二十吨货物上路。
这车的缺点也很明显,油耗高。
谭帅没动手,在旁边看着,老曹走过来,问道:“咱们这就你修过这车次数最多,看看咋样?”
“动力系统和我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谭帅道:“好像缺了不少零件,先找到再说。”
检查完,发现缺了二十多个零件,半轴螺丝、垫片等等,但是这些零件既不在车上,也没有在农机厂,辗转了那么多地方修理,谁也说不清楚,到底落在了哪里。
因为这辆卡车,到了晚上八九点钟,修理厂依旧灯火通明。
黎阳拿着刚买的包子来给谭帅送饭,看到一群人围着一辆大家伙,这车比他在长寻坡看到的都大不少,威风凛凛的。
从刘凯口中得知这车前几年买就花了十几万,黎阳差点被嘴里的包子给噎到,等他吃完手里的,发现搪瓷缸已经空了,刘凯和谭帅的腮帮子不停的鼓动着。
听说这车买回来好几年,一共跑了不到六千里地,黎阳觉得简直是太可惜了!
自行车一天来回骑二十里,一年也有七千多里了,自行车才一百多块钱!
修理厂这边的灯瓦数很高,特别亮,黎阳也不着急回去,拿出来作文书开始看,能省点电,顺便等谭帅。
到了晚上十点半,老曹让其他人先回去,只留下了谭帅。
黎阳手捂着被蚊子咬出来的包,小声的嘟念着书上的优秀作文。
他的嘴巴都干了,上面还没有动静,黎阳扇了扇飞过来的小虫子,站起来,上楼去看看,是不是俩人在上头说着说着睡着了。
夏天的时候,海城很多人都穿上了凉鞋,黎阳脚下依旧是橡胶底的布鞋,因为他妈给他做了很多双,不穿以后就小了。
没发出什么动静,黎阳就到了二楼,就在他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走时,左边传来了声音。
“是不是三年前的事情,你现在心里还在怨我……”
“欠债还钱,弄坏东西赔偿,天经地义。”
听到了谭帅的声音,黎阳站住了,没有动。
“这辆车你是真的没有把握修吗?”一阵咳嗽声过后,老曹的声音再次传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到日子了,你要是现在想走,我也不拦着你……”
听他们说的好像不是这车的事情,黎阳转身下楼,看了一会儿院子里挂着灯泡周围的虫子,谭帅下来了。
“回家。”
黎阳抓着书就跟了上去,谭帅回身把搪瓷缸拿上,吃饭的家伙差点丢了。
出了修理厂,黎阳才问道:“谭哥,这车不好修吗?”
“不好修。”谭帅不紧不慢的踩着自行车,道:“有些关键原件被腐蚀的厉害,这倒是没啥,麻烦的是这车的设计跟别的不一样。”
想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家伙,黎阳忧心忡忡的道:“你要是都修不好,那这车的寿命也就真的到了。”
谭帅笑了,“你可真敢替我吹牛,修理算是什么本事,能造才是能耐。”
“别人我也不知道啊。”黎阳坐在后座,道:“我认识的人里面,你是最厉害的。”
“你这几本作文书没白看。”谭帅道。
滚滚的热浪从自行车边而过,黎阳解释的声音越来越远。
回到家都已经是后半夜了,黎阳不睡觉,蹲在地上翻他那一堆报纸。
“你要干啥?”谭帅问他,“给老鼠搭窝?”
“我要找一个重要的东西。”黎阳头也不抬的道:“对你可能有帮助。”
翻找了半天,黎阳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着那张报纸兴冲冲的去到床边,脸上的笑意一下消失了,“谭帅,你又没擦头发就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