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钱,黎阳就有些怅然。
从前谭帅在修理厂干活,他卖红薯和冰棍的时候,每天都能有进项,三天两头就要去一趟储蓄所,那个时候真的是很满足。
现在,明明比以前更努力干活了,但是却没从前轻松,每个月几百人的工资、社保、卡车的保险、修理费用,都是一大笔钱,他们现在要人有人,要车有车,要厂子有厂子,就是没有钱。
这个事情不能多想,否则叹气就会停不下来,抖落抖落脑袋,黎阳赶紧埋头干活。
大毛和谭帅一离开,黎阳和黄立安又搬回了农机厂住,没事就呆在实验室,这边宽敞安静,而且也暖和。
谭帅一到俄罗斯,就没回国那么清闲了,接到新一批货之后,开始忙碌起来。
新的一年,这片土地的寒冷依旧,首都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市场上对于进口货质量屡有不满,报纸和广播中时常听到对国货的声讨,而且还有很多离谱的风言风语。
这些怨言,国内很多商人都听到过,并不以为然,谭帅回来后,业务和交易转移到俄蒙贸易公司,这里面的蒙古企业,是周乐去蒙古国注册的一个空壳公司。
他们也在乌克兰和白俄罗斯成立了公司,只不过因为汇率和海关税费的原因,走那些公司不合适。
在国内正在过春节的时候,俄国警察突然检查最大的贸易市场,并且封锁了十几个大型仓库,成片的店铺被迫关门,无数的货柜被扣留。
将近二十万吨货物、店铺里大金额的备用金、营业额全都被扣察,在俄华商哀鸿遍野。
这次突然的检查和扣押货物,理由是灰色清关不合法,这些价值几十亿美元的货物被判定是走私物品,将会集中销毁。
这简直就是一场飞来横祸,和谭帅走的近的几个华商,他们价值千万的货物都被扣押,国内的货款给了,但是俄国这边的客户手里还掐着合同,如果不能按时供货,那就是违约,面临着巨额的违约金。
谭帅他们在市场的两个店铺也被强制关闭了,保险柜里面的几千美金想都不用想,靠近一点,就会被警察拦住,查居留证件,甚至会被带到警察局进一步审察。
诡异的是,他们同时经营中俄贸易公司和蒙俄贸易公司,前者被封查,后者则啥事没有,明明经营范围和场所都没有什么差别。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谭帅他们的货物和交易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能够正常进行。
黑云遮日,大白天的,外贸公司办公室里面的灯亮着,送走过来借钱周转的华商,谭帅关上了门。
“他妈的,这群狗日的在针对咱们!”周乐气的使劲锤桌子,“我都打听了,同样的税收政策,其他商人进口的货物就没被查。”
周乐信不过俄国的银行,店铺的保险柜里放了两万多美元,这下好了,被抢走了,全没了,气的简直要呕血。
周乐说的没有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在人家的地盘上,就算是来横的,也没有地方可以讲理。
周乐又气又怒,像是一个即将要爆炸的炸药桶。
经历了突然的变故,谭帅看上去还很冷静,“你那边还有什么没交货?”
“还有两单……”周乐余怒未消。
“那两单我知道,从大毛那的仓库出货,你盯着点,别再出什么岔子。”
谭帅站起来烧水,泡了两杯,其中一个端给周乐。
苦涩的味道袅袅升起,周乐低头,看到被子里褐色的液体,有点惊讶,“你不是不喝咖啡,说一股糊锅的味儿?”
谭帅确实不喜欢那个味道,小时候他妈妈做饭,要么夹生,要么糊锅,他闻够了这个味。
“这个不一样。”看周乐不再放鞭炮了,谭帅喝了一口,道:“这是黎阳在美国给我买的。”
“俄国的咖啡和美国的咖啡有啥区别?”周乐不解的问道。
谭帅从来不喝咖啡,他当然不了解这个,又喝了一口,状似品尝了一番,然后道:“好像有点甜。”
嘴巴上这么说,周乐却看到他眉头不自觉的跳动了两下,笑骂道:“喝不习惯就不喝,装什么装!”
没有搭理他,谭帅将剩下的咖啡全都倒进了嘴里,然后又往杯子里倒水,晃了晃,等水不热了,赶紧喝几口,冲冲嘴里的味道。
这时,电话响起来了,周乐手快,接起来,那边是大毛。
谭帅从他手里接过电话,告诉大毛最近别开店铺,回莫斯科避避风头。
国内这边到处张灯结彩,黎阳和黄立安依旧一起过年,大年初三,陈泽默和孙浩就要远赴德国,在离开之前,他把自己手里厚厚的研究资料都给了黎阳。
他们两个是农机厂送出去进修的,学费已经汇给了德国的学校,生活费已经换好了当地的货币,都放在了行李里面。
在机场里面,孙浩看上去有些激动,一个劲的给黎阳保证,他到了德国一定好好学习,把那边先进的技术学到手,带回农机厂。
陈泽默坐在椅子上看书,黎阳有点担心他的生活自理能力,托付孙浩照顾一下师兄,有事就跟厂子里打电话。
孙浩连连点头。
等广播里喊了,在黎阳的催促下,陈泽默将书收起来,慢吞吞的跟黎阳说道:“上次那个逆变器的电路图,好像有点问题,你有空去找许老师问问。”
黎阳愣了一下,逆变器的事情,他只是感兴趣,所以抽空研究研究,没想到陈泽默还惦记着。
几个人拎着沉重的包往里走,陈泽默还在跟黎阳说分频分相电路的事情,直到上了飞机。
大年初五这一天,黎阳在厂子里值班,正在炉子上煮饺子,门开了,风尘仆仆的涂林站在外面。
自从黎阳把那台电脑“借”给他,这家伙放假就见不到人影了。
“饿死我了。”涂林把包放在地上,伸手打开锅盖,垂涎欲滴,“先来一碗。”
“还没熟。”黎阳扔给他一个面包,涂林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球球走过来,先是试探着靠近,见这个陌生人没有啥反应,便开始舔掉在地上的面包渣。
吃完面包,涂林擦了擦嘴,看着毛茸茸的球球,喃喃道:“这狗有点肥啊……”
正在做作业的黄立安吓的一个机灵,赶紧打开柜子,拿着自己的零食放在涂林跟前,抱着球球去了隔壁。
吓跑了小孩和小狗,涂林叹了一口气,直挺挺的躺在床上。
“你咋了?”看他脸色不咋好,黎阳问道:“你们公司不是初八才上班?”
“我有点事要处理,提前来了。”
这时,饺子煮好了,黎阳盛出来,先把黄立安的那份端过去,回来时,刚才还一副饿死鬼模样的涂林依旧在那躺着,没有动弹。
黎阳催他先吃饭,然后又往锅里放了一些,煮他自己那份。
连汤带水的吃饱了肚子,涂林脸色终于红润起来,脱掉外套,盘腿坐在床上剔牙,“最近俄国不太平,谭哥有没有往回打电话?”
“出了什么事情?”黎阳问道。
“他们那边开始清查华商和进口货物,我听说不少商人损失惨重,有些人自杀了……”
大毛和他的小兄弟们一起到了莫斯科,跟着谭帅谈生意的时候,碰到了林顺利。
因为上次大毛入狱,林顺利帮了不小的忙,几个人再次去表示感谢。
林顺利拍了拍大毛的肩膀,看上去很喜欢这几个半大不小的兄弟,“我刚去香港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你们这个年纪,我们兄弟两手空空在那打拼,比在这里可难多了……”
林顺利平时的嘴巴很严,今天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喝的兴头上了,和大毛他们说了不少话。
林顺利并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他和他口中的兄弟是一起偷渡过去的,谭帅在穗城时,打听过他们的珠宝公司,好像是什么帮派出身,开过赌场,前些年才开始做正经的生意。
大毛他们这些人没爹没妈,小时候讨生活不容易,看上去就不是乖乖的学生,林顺利身边跟着的几个人才是真混混,手上和脑袋上的疤痕看着都骇人。
他们坐在包厢里面,有人带着十几个金发碧眼的美女陆续进来,身上大半雪白的皮肤露出来,长长的头发卷翘着,一个个既漂亮又性感,跟在林顺利身边一个叫威哥的人喊过来的,说要让大毛他们开开荤。
谭帅连忙拦住了,“威哥,林经理,这份好意心领了。出来的时候,家里叮嘱了许多遍,让我看着他们不准乱来,我做了保证,回去要是被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谭兄弟不是还没结婚?”林顺利晃荡着手里的酒,问道。
“是没结婚,我家里的弟弟厉害,管的特别严。”谭帅正色道:“他生气的事情,我一点不敢做。”
其他人听了都笑谭帅,“人家都是妻管严,你被弟弟管的这么死,到底你当哥的,还是他是当哥的?”
林顺利还记着黎阳,点头笑道:“那小孩看着挺听话的……”
大毛偷偷看了那几个比他还高的美人几眼,悄悄撇嘴,在谭帅嘴里,黎阳简直就是动画片里说一不二的大魔王,实际上,黎阳就是个假厉害,谭帅才跟他们说,往国内打电话的时候小心点,不该说的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