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意18岁就已经开始自己努力写书赚钱了,他没有用过你们的分毫,甚至将16到18岁花费你们的尽数归还,他不需要你们的这种弥补。”
齐修文知道,他转到桑嘉意名下的钱、房、车他从来都没有用过。
简霁眸色更加冷:“你们看的太表面了,对他过往的经历认知浅薄无比。”
“挨打的伤疤已经愈合,所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他刚回家的时候,身体瘦瘦小小的,没想过他的身体不好吗?”
“想过……”
“是为什么不好?”
“因为、从出生后就一直是、亏损的状态,没吃好没睡好也没被、照顾好。”
说到这里,齐修文几乎已经很难通畅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每说几个词就要停下来缓一缓。
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
齐修文哑声开口:“我们带他去看过医生。”
可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都像是狡辩一样。
“医生说什么?”
简霁的声音愈发冷厉低沉。
他像是最冷血无情的军|官,在敌人的心脏上用着最残忍的酷刑,一点一点来拷问对方,让对方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可齐修文不能不答。
这不是给简霁的答案,是给他自己的。
“医生说,浑身的问题都很多,最严重的是胃……不可逆的伤害。”他几近要回答得脱力。
“那为什么刚刚还给他冰淇淋蛋糕?”
齐修文想说,他只是看小意很想吃,可又想到了之前简霁问的问题,小意的胃不好,原来是不能吃太多的。
简霁笑了,带着寒潭般的冷意。
“你看,你觉得这就是你们的对他好,你们总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又又撒娇着要吃从来不是他真正的想吃,他只是……想撒娇。
简霁不同意给他吃,是关心在意他的身体。
若是同意了,那就是撒娇成功,在能确保他身体无虞的情况下,对他的纵容和宠溺。
桑嘉意怎样都是开心的。
没安全感的敏感小孩。
以这种别扭方式来小心翼翼的试探别人对他的关心与爱护。
可他也只对简霁试探,因为不对其他人抱任何期望,所以就不会去尝试,怕受伤。
简霁突然有些疲惫,他往后墙微微倚了下。
“16岁,那么小,还未成年,很多身体的小毛病都是可以被养好的……”
桑爷爷生活拮据,已经是尽到了极致的努力对又又做到了最好。
可齐家人不一样,他们有权势有金钱有人脉,他们能有极好的条件去找到最好的医生给又又调养。
“可为什么身体会越来越糟呢?”
齐修文蓦地眼圈红了。
他脑子里的神经像是琴弦般几乎是崩到了极致,还紧一点,下一瞬就会彻底断裂。
简霁静静的想着。
当初又又因为想要住校,想要自己在外面一个人,齐家人劝阻了会儿,可在又又的坚持下也就同意了。
为什么想要离开呢?为什么想要离远点再离远点?
无非就是在那边生活的很难过。
又又是个很珍惜别人心意的人,若是以一颗真诚的心相待,他会把自己手里东西都给人来予以回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仍旧想要远离他们,只怕是那些心意算不上真切。
若是真的
放在了心尖上,就算是远隔天涯海角,也会忍不住关切,会担心,会传达爱意。
在调查齐修瑜的资料的时候,简霁就看到他在英国的这几年,齐家人数次前往。
担心他一个人在国外吃不吃得好,睡不睡得好,会不会受欺负。
中秋节、端午节、国庆节一个不落。
那这些节日的时候,他的又又在哪里呢?
是又一个人生着病,然后在床上昏到天亮,然后为自己第二天能好好的睁开眼睛而感到开心?
说到底,无非就是认知中,没有把又又真正的当成他们的孩子。
又又没有在他们的心中。
只要一想到这些,简霁的心头就火烧火燎的难受。
所以对方即使现在再后悔再愧疚再难过,简霁也只是冷眼旁观着。
甚至,这就是他的目的。
又又那些年里受到的委屈和伤害,都形成了表面看不到的伤疤刻在了他的心上。
不管是身体上的痛楚还是心理上的,都是不可逆向的。
那么,齐家人也要受到不可逆向的伤害,
他本就是一个残忍的人,齐家每个人都逃脱不了,都要戴上心头的枷锁。
一辈子。
“最后一个问题。”一片沉寂中,简霁开了口,也伸手拨向了齐修文像紧绷琴弦般的神经,“在小意经历这些的时候,齐修瑜在干什么?”
“铮——”的一声,齐修文那根神经彻底绷断了。
对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彻底让他陷入了崩溃。
齐修文的大脑一片空白。
齐修瑜在干什么?
他在装修漂亮干净的玻璃花房里弹钢琴。
会有佣人送上精致可口的糕点和下午茶,她们轻手轻脚的进入,甚至怕会惊扰了他。
他在坐着私人飞机全球旅游,去看世界上各种美好的景观。
每到一处地方,都有人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全程贴身服务。
他所穿的衣服是最上等的材质,会有专门的设计师每个季度量身打造。
他想吃到的食物,甚至当天会有人空运最新鲜的食材,由最顶级的厨师烹饪。
简霁嘲讽的扯了下嘴角,所以不可原谅,就算忏悔一辈子,也不可以。
简霁站直了身子。
“所以,他是不是不该享受这些了?”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蛊惑般的开了口,“你们没有苛待他,也没有对他不好,只是收回,收回了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齐修瑜不是说爱你们吗?如果那些所谓的外在物质也没有了,他应该也会很爱你们吧?”
“我说的对不对?”
齐修文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眼底血丝一片,愣愣的看着简霁。
话说得差不多了,简霁准备去阳台上找桑嘉意。
在两人错身的时候,简霁停了下来。
“齐先生,刚才我问过的问题,麻烦你,一个字也不要漏的——”他侧过头,看向浑浑噩噩的齐修文,“也去问问你那温厚理智的父亲和优雅温柔的母亲。”
“谢谢。”两个字简霁吐得慢,带着极致的嘲讽意味。
边说着,还边朝他礼貌的颔首,然后才迈开步伐缓缓离开。
齐修文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
明明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他对桑嘉意的过往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因为桑嘉意,他对齐家的每个人也都了如指掌。
可他不激烈的主动指责,也不主动的说出那些桑嘉意的痛苦过往来激他、来让他感到难受。
因为这样的效果是最弱的。
齐修文突然想起了自己学生年代做题时,若是遇到不懂的,老师也不会直接告诉他答案,也不会告诉他解题思路。
而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抛给他,让他自己去思考,去一点一点找寻问题的真正答案。
老师说,这样才会印象更深刻。
简霁也是,他偏偏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让齐修文自己去想、去回答,去进行自我剖析和过往回忆。
简霁要让他印象深刻,要痛苦的刻骨铭心。
——要让他牢牢的记住此刻的感受。
齐修文感觉自己的大脑和心脏痛得像是有人拿着钉子在往里面钉。
他想,简霁成功了——
他牢牢记住了。
简霁离开了那边的走廊后,才脸色难看的一手撑住了墙,微微躬起了他的脊背。
难受,太难受了。
这本是他一开始就设想好的场景。
要戳人最痛的点,“攻心”为上。
要让他痛苦,让他愧疚。
齐修文是齐家最理智清醒的人,也需要他去点醒齐磊和文欣。
然后——共享这份痛苦。
但凡他们不强行把又又带回来,只选择当一辈子的陌生人,简霁都不会做到如此地步。
逼迫又又和桑爷爷分开。
禁止他们见面。
把人带回来后又亲自施加诸多苦难。
每件事都是错上加错。
本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计划的,可是等真正实行起来,才发现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每件事说出来,齐修文有多难受,他就有多难受。
齐修文是被愧疚痛苦所淹没。
而他沉溺在心疼的深海,海水没过了唇鼻,让人无法呼吸。
想
到这里,他抬头朝着尽头的阳台上看过去。
酒店的阳台装潢的精致漂亮,两侧是颇具生机的绿植和鲜花。
所有的墙面都挂满了璀璨的灯串,一直蔓延到栏杆的扶手。
桑嘉意正垂头看着昙花造型的灯串,有些无聊的在愣愣发呆。
暖黄色的灯光投射进他的眸子里,亮晶晶的。
最后,桑嘉意似乎是有些好奇,想要伸手碰一碰那昙花花蕊中央的暖黄色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