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的凌晨深夜,半山腰,黑漆漆的密林,桑嘉意体弱长得又好。
在那样的环境下,什么恶劣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简霁并不觉得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他向来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只是几种简单的情况设想,他就无比庆幸现在怀里还能抱着暖呼呼的人。
简霁一边暗戳戳的趁人不注意,握着他的手伸给李医生,一边开口说:
“没有这种如果,现在你在我怀里,以后你也不可能一个人凌晨在半山腰,往后每一个你在外面的夜晚,我都会去接你。”
桑嘉意晕晕乎乎的,大脑不怎么转动。
却听到男人温柔又有力的说:“以后你再也不会一个人被留在黑夜里了。”
桑嘉意乖巧了下来,尽管身体难受,可还是有些雀跃的“哦”了一声。
突然,就感觉手上一阵刺痛,他懵懵的抬起脸回头,正好和李医生对上视线。
给人打好点滴的李医生:“……”
然后他就看到人不怎么聚焦的眸子里水汽蒸腾,猛地转身,一头扎进了简霁的怀里:
“呜呜容嬷嬷拿针扎我……”
李医生:“……”
突然慌张。
简霁笑得胸腔震动了一下:“我马上把他拉下去杖毙。”
第27章
简霁带着笑意和李医生点了下头,做口型说:“谢谢。”
李医生说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拎起自己的小箱子步伐匆匆的离开了。
一把年纪了,大半夜挣点钱不容易。
然后简霁又笑着说:“又又,你看,容嬷嬷被拉下去杖毙了。”
人抽抽噎噎的抬起脸,回头一看,果然没有人了。
他吸了下鼻子,小声说:“他、他就扎了一针,没到杖毙的地步。”
简霁就捧着他的脸笑个不停。
笑够了,他就小声说:“困不困,要不要睡觉?”
桑嘉意摇头,现在他反而不想睡了。
也许是点滴渐渐生效,人倒是清醒了些,起码知道简霁是谁了,也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也彻底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小声问:“今天我在车上的话,你听到了吗?”
“哪一句?”
“我说今年的生日我会有属于我自己的巧克力蛋糕。”
然后他挑起眸子看了人一眼,几乎是明示了。
简霁忍笑:“知道了,买给你。”
桑嘉意满意了,然后小声碎碎念:“齐家人怎么那么抠门啊,多一个蛋糕都不舍得买,每年都是那么一个草莓蛋糕,还要和齐修瑜共一个,谁想和他共用了!和他一天生日真倒霉。”
生病让他变成了一个小话痨,平时怎么也不愿意说的话,在这种晕晕乎乎不太清醒时候,像是撒了一地的珠子,都给抖落了出来。
简霁先开始还带着笑意在听,后面笑意渐渐的消失,只有抚着人后背的手依旧温柔。
“齐家人真的好奇怪,他们既然没有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强迫把我带走?”
最开始他们就算对他冷漠,桑嘉意其实理解的。
缺失的那么多年的时光难以弥补回来,他们没有好好当自己的爸爸妈妈,可他也没有好好的当他们的孩子。
可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勉强的话,就不要强求啊。
小孩委屈巴巴的:“我也没想回齐家啊,我就想在爷爷身边。”
简霁其实知道他们的心态,越是这种豪贵之家,越是注重血缘,怎么都是自己家的孩子,凭什么要养在别人家。
可真的带回来,又怎么都觉得别扭。
舍不下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又对新回来的孩子感到愧疚,不知如何相处。
可时间久了,原本幸福平静的生活被打破,愧疚是会变成怨恨和厌弃的,反而会认为桑嘉意是破坏他们生活的元凶。
说着说着,小孩的眼泪就像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打着点滴的手指在空中抖了抖:“他们还逼我学钢琴,可钢琴是齐修瑜喜欢的,我一点都不喜欢。”
简霁怕他漏针,连忙摁住他的手。
然后伸出一只手给他擦眼泪,温柔道:“知道了。”
“他们还把我的绵绵送走了。”碎碎念到这里,他的眼泪怔怔的一颗一颗往下滴,止都止不住。
简霁一愣:“绵绵是谁?”
“绵绵,绵绵就是……”桑嘉意泪眼朦胧的抬眸看他,语无伦次,“就是……喵。”
似乎是触及到什么,简霁想起了他们刚结婚,他接小孩到自己这边来住时,他问桑嘉意是不是养了猫,那只他们一起捡到的猫。
桑嘉意只说,以前捡到过一只猫,送到了动物救助中心。
简霁更牢的搂紧了他:“是小猫吗?被送走了?”
“嗯。”桑嘉意抽噎了一下,“因为绵绵抓伤了齐修瑜,可我看到了,是齐修瑜踹了它,绵绵疼。”
他试图解释:“绵绵很乖的,绵绵从不主动伤害人。”
“嗯,绵绵乖。”
“然后他们就把绵绵送走了,我找不到绵绵了……”
他伤心极了,连带着简霁都感觉到伤心,原来那只猫竟是这么回事。
不是被送到了动物救助中心,而是被强行的不知送到了哪里。
桑嘉意能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本就不多,就这么点心爱的东西,都要被残忍的剥夺掉。
简霁抬手给他擦眼泪,流多少,就擦多少,不厌其烦。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静谧的夜晚,在这温暖的房间,显得格外温柔。
他说:“知道了。”
后来,桑嘉意每说件什么事,简霁都会温柔的答:“知道了。”
桑嘉意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只是哭着哭着就累了,渐渐地睡了过去。
简霁就倚在床头,一边拍着人的后背,一边仰头看着速度均匀落下的点滴。
直到快结束的时候,他才动作轻缓的给人抽了针头,用棉球把人的血止住了。
简霁下了床,给桑嘉意掖好被子,手背蹭了蹭人的脸,才走到了露天阳台上去。
倒春寒的来临,让这天仿佛更冷了一些。
简霁穿着单薄的睡衣,夜风掠过他额前黑色的发丝,他仿佛没有察觉到森冷的寒意般。
简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一只手抵住风。
“啪嗒”一声,打火机一簇小小的火光在夜色中亮起。
薄唇轻启,白烟就缭绕在人的周边了。
他其实抽烟不多,可现在他心里堵得慌,有些没忍住。
当初唐泽宇将桑嘉意的资料给他的时候,里面只大概的说了些情况,像这些日常小事,自是不会记载。
简霁刚刚对桑嘉意说了很多遍知道了。
他知道了桑嘉意的眼泪一颗颗砸在身上的感觉,眼泪明明是热的,却比这冬日的凛凛寒风还要刺骨,让他的一颗心都冻住了。
他知道了桑嘉意以前受过的种种委屈,只是印象深刻的就有这么多,那些已经遗忘的又会有多少?
他也知道了他不会让齐家人好过,特别是那冒牌货。
想到这里,他垂下了冷冽刺骨的眸子,拿出手机拨通了唐泽宇的电话。
“喂?哥?”那边的唐泽宇声音迷迷糊糊的,“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了?”
“我需要你给我做一件事。”
抽过烟的声音,带着些沙哑。
唐泽宇从电话里听到了那边传来的寒风声和树叶摩挲声,京都冬日的夜晚极冷。
在听到简霁声音的那一刻,唐泽宇仿佛感觉凛冽寒风穿过枯枝灌入了他的被子里,将所有的热气带走,寒意攀上脊背。
唐泽宇整个人彻底惊醒了,他坐起身来。
别人或许不太了解,但唐泽宇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他清楚的感受到对方处于怒极状态中。
越是生气,越不显现于面上,越是像汹涌的激流,被一层平静的湖面掩盖住了。
唐泽宇小心翼翼的开口:“哥,你说。”
“去查齐修瑜详细的资料,越详细越好,然后有一对夫妇,需要你带到京都来。”
简霁交代了一些细节。
“然后……”
话说到一半,简霁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回头,就看到小孩穿着单薄的睡衣,迷糊的晃晃悠悠朝这边走来,眼看着就要拉开阳台的玻璃门。
简霁压低了声音:“算了,先收拾他吧,其他的之后再说。”
唐泽宇愣愣的听着简霁轻飘飘的说出“收拾”二字,听上去不怎么吓人,可唐泽宇知道,被收拾的那个对象至少都要脱一层皮了。
他又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齐修瑜不是齐家的那个假少爷吗?
简霁这人,一般只要不惹到他的头上,他不怎么把人放在眼里。
而齐修瑜和简霁根本都没有接触过,到底是怎么把人得罪狠了啊?
突然,他想到,这两人唯一的联系是……他哥的结婚对象桑嘉意?!
阳台门刚拉了个小口,简霁就快速进去,又立马关上了。
浑身冷厉的刺瞬间融化,他微微弯腰看着人困倦的脸:“怎么又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