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他已经住了四年,可他还是没有习惯这里,甚至每次踏进房门,心底都会生出一股排斥的感觉来。
四年前,隋兰若以他的卧室采光更好,更适合表姐何安怡养病为由,让他从自己的卧室搬出来,住进了这间客房。
那是年纪尚幼的隋风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他再也没有自己的家了。
他当时既没哭也没闹,甚至连一句抱怨都没有,安静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了下来。
客房的空间不像他从前的卧室那样大,所以他的很多东西都只能收纳在箱子里,被堆放在角落,常年不见天日。
它们不见得有多名贵,甚至有的只是当时在街边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小玩意儿,但隋风还是不愿意丢掉其中的任何一件。
这些都是他的宝贝,证明他曾经拥有的美好回忆是真实存在过的宝贝。
隋风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盯着上面笑容灿烂的一家三口看了半晌,突然将相框揽在胸前,轻声念道:“爸,妈,对不起。”
没能守护住你们留下来的东西,对不起。
让所有人都在看我们家的笑话,对不起。
还没能像你们所期待的那样,像风一样自由又恣意地生活,对不起。
他关上了房间的灯,将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只有将自己置身于这种彻底的黑暗之中,他才能产生一种爸爸妈妈还陪在自己身边的幻觉,从而汲取一丁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直到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抹亮光,而后是欢快的铃声响起——
是他出门之前放在桌上的手机。
隋风刚接起电话,就迎来了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问——
“隋小风!你干嘛去了!怎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我这一晚上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差点就要杀到你家门口了!”
对方的声音中气十足,态度堪称恶劣,可隋风听着听着,却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容来,耐心地解释道:“晚上被带出门,礼服没有口袋,所以就把手机放在房间里了。”
礼服没有口袋当然也可以带手机,无论放在车里还是拜托隋兰若放在包里都可以解决,但很显然,隋风完全不会信任跟他同行的任何一个人。
荣令行敏锐地抓住了重点:“被?是你姑姑和姑父把你带出门的?他们带你干什么去了?肯定没什么好事儿!”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钻过对方的被窝,穿过彼此的衣服,幼儿园时一起组织全班小朋友用勺子敲碗开音乐会,小学时互相给对方的制服上画小王八被罚抄单词,刚上初中就不想要家里的司机接送了,突发奇想非要一起蹬自行车去学校。
结果还没骑上马路,荣令行就被一颗小石头绊倒,摔了个四仰八叉,涕泗横流。隋风被突然倒地的好友吓了一跳,手忙脚乱调转车头,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也摔了下来。
一直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的两家父母哭笑不得地把他们扶起来,才把终于老实了的两个小屁孩儿塞进车里,打包送去了学校。
从隋风有记忆开始,他几乎就一直跟荣令行形影不离。直到他的父母意外过世之后,姑姑和姑父不顾他的反对与挣扎,把他从国际学校转到了一所公立初中,让他准备参加半年后的中考。
父母离世的痛苦、教育体系和课程设置的差异、周围环境的剧烈变化,都让彼时的隋风无所适从。
但也许是受益于父母遗传给他的智商和天赋,又因为心里憋了一口气,所以从未接触过公立学校教材的隋风,在短短半年之内就靠自学赶上了同学们的进度,而后在中考时稳定发挥,考进了槐城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
在此期间,荣令行一直在四处替自己的好朋友鸣不平:“说什么舍不得隋风出国读书,怕在外面没人照顾他,他们自己的亲儿子怎么就送去了!”
“他们就是舍不得国际学校那点学费!要不是小风自己聪明又用功,突然这么转学过去,说不定会连高中都考不上。”
“他们就是欺负小风没了爸妈,欺负命苦小孩儿!”
他这样逢人就嚷嚷,让大家都知道了隋风是被恶毒亲戚虐待的可怜小白菜,自然也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何家人的耳朵里。
可他们到底不敢得罪荣家,即使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委婉向荣父提起,荣西廷也只会淡淡地用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挡回去。
堵不住荣家小少爷的嘴,何兆振夫妇又到底要些面子,所以有些事情他们也就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隋风也能稍微喘一口气,不至于被亏待得太过分。
在荣令行眼里,隋风的姑姑和姑父就是一对大恶人,绝对干不出什么好事来,所以他听说隋风被他们带出门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又怎么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听隋风讲完事情的经过,荣令行更是直接气炸了:“什么?他们也太恶毒了!你才刚刚十八岁,大学都还没开始读,他们就这么急着把你卖了?!”
隋风的语气没太大起伏:“说实话,我没觉得很意外。”
从姑姑特地叮嘱他换上礼服,说要带他出去做客开始,他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
而在到达施家,见到顾曼纭,明白了他们此行的来意之后,比起惊讶和愤怒,他竟然更加觉得“果然如此”。
毕竟以他对姑姑和姑父的了解,他很清楚,他们已经不太能容得下一个有机会夺回公司和隋家财产的成年侄子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我这就去跟我爸说!”
隋风见荣令行一副立刻就要挂断电话付诸实践的样子,连忙阻止道:“等等——这件事情,荣伯父帮不上忙的。”
他和荣令行关系铁,是世交、是发小、是兄弟,他们的父母也是至交好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这不代表荣家在任何事情上都能为他提供帮助,因为他们终归不是一家人,而且各有各的家族利益需要保障。
荣令行想事情通常不会想得那样周全长远,但隋风很清楚,这件事情荣西廷是插不上手的。
因为在眼前的利益足够诱惑他的姑姑和姑父时,他们并不会惧怕荣家,更不会惧怕流言和虚名,这也是因为荣家再怎么样,也是没法跟施家抗衡的。
即使荣伯父真的愿意为了他去得罪施家,隋风也绝对不愿将荣家人拖累进来。而如果荣西廷出于理智的考虑拒绝了荣令行的请求,那又有可能影响他们父子俩的感情。
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隋风都不能让荣令行掺和到这桩“家事”里面来。
荣令行还想说些什么,隋风却斩钉截铁地对他说道:“这件事情我自己来解决,你信我。”
想办法阻止这场荒唐的联姻并不难,但他还要拿回母亲的遗物,还有那些本就只属于他的东西。而这件事,他最大的助力就是他自己。
荣令行不再说话了。
“你信我”这三个字,听起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荣令行很清楚,这三个字从隋风口中说出来,就与承诺无异。从小到大,隋风每一次对他说起这句话,结果都没有让他失望过。
他知道隋风很聪明,起码比他厉害得多,每一次都能顺利化险为夷,可是这一次,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
隋风还是不太放心,又叮嘱道:“这件事不要跟外人说,你假装自己不知道就好,不然可能会给你家惹来麻烦。”
荣令行沉默片刻,才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又不傻。”
他即使再一根筋,也知道施家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何况他又不是真的没脑子。
他可以怒斥何兆振和隋兰若夫妇为了钱权卖侄子,欺负没了爸妈的可怜小孩儿,却不能嘲讽施家那位身残志坚还想着吃嫩草——
对方的家世和地位摆在那里,根本就不是他这种毛头小子可以随意置喙的。
隋风听出他心情低落,于是转移话题道:“对了,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
荣令行一拍大腿,语气顿时欢快了许多:“我差点忘了。我给你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们俩的录取结果都出来了,这次我们又能一起上学了!”
隋风睁大眼睛,手指下意识捏紧了手机,有些迟疑地问:“是……哪所学校?”
他心中其实已经大概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但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忐忑一下。
荣令行嘿嘿一笑,知道他心急,也没跟他卖关子:“槐城大学!”
“嘿嘿,多亏了你每天盯着我的成绩,还没日没夜地帮我补习,我是擦着分数线进去的,所以被调剂到了冷门专业,不过也无所谓,我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就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我爸妈说什么都不敢相信,看见录取信息之后特地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信了,又非要在学校旁边买个大房子,说要是早知道我能这么争气,就提前去槐大附近开发楼盘做准备了。”
“他们还说,到时候咱们两个就在学校附近住,不用跟别的同学挤宿舍,还能互相照顾着……”
隋风一听见“槐城大学”四个字,提着的心就瞬间落了地,又听着荣令行絮絮叨叨地畅想他们两个之后的大学生活,压抑了一晚上的心情也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