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而是握得更紧了。
寒气如丝似针,顺着经脉进入花满楼的体内。这寒气和他体内的莫名热气正好相撞,在里面一番互别高下,倒是把花满楼折腾得够呛。
韩夜心忽地感到花满楼握紧了他的手,回过去头,去见花满楼额头满是汗水。
韩夜心一惊,连忙举袖去擦拭。他的嘴唇已经因为寒毒的关系变得毫无血色,眼里却有最急迫的关心,一边擦一边问:“花满楼,你怎么了?”
花满楼站在那里,一动未动,许久,才捉住韩夜心的手,抬起头来,微微笑道:“……尚好。”
“花满楼,你……”
花满楼轻轻点了点头,反手握住韩夜心:“幸亏你身上的寒气反噬过来,倒是因此让我醒了。”
韩夜心无力的笑笑:“倒是因祸得福。”他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花满楼身上,闭着眼睛喃喃道:“七童,接下去看你的了。”
花满楼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道:“你放心吧。”
有他在此,自然是不会让韩夜心有事。
韩夜心听到这话,心中一松,闭上五感,全力去应付那翻江倒海的寒毒。
此时的韩夜心仿佛昏过去了一般。花满楼半抱着他,把抱到一根黄金柱下,自己也靠着柱子坐下,让韩夜心躺在他身上。
这么多年,寒毒每月十五必发作,而且一次比一次凶险。不过这么多次下来,无论是韩夜心,还是和他几乎形影不离的花满楼,也都得出一些应付寒毒的办法。
比如此时,韩夜心就刻意断绝了自己和外界的联系,用全部的精神来对抗寒毒。如果能顶过去,就又是一个平安的夜晚。但这么做,一定需要身边有个最信任的人。因为这时的他,浑如死人一般,毫无防备。
而这个一直备受信赖的人总是在他的身边。
花满楼坐在柱下,半抱着韩夜心,手搭在韩夜心的脉门上。通过脉息起伏,他便能感知韩夜心体内正邪温寒两股力道的交战。韩夜心修习的心法虽然是上乘的温和内力,但是那寒毒却是自胎中带来,可以说与他共生十七年之久,几乎已经养成一种狡猾的习性,每当韩夜心想出一个办法来对付它,不久,这寒毒就适应了这方法,越加厉害起来。
花满楼的头靠在柱子上,一边感知着韩夜心体内的战斗,一边想到神医当年所说过的话。
无论如何挽救,韩夜心只能活到十七岁。
他曾经为此伤心失望过,为此怜悯过,为此叹息痛苦感同身受过。但如今,那些情绪在他心中已不剩几分。韩夜心的命运如何,他竟有一种“一定能帮他战胜,一定能让他渡过危机”的信心。这信心到底是如何生成的,即使一向宽和的花满楼,也弄不清楚。
大概你命即是我命,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死。
花满楼其实和陆小凤一样,骨子里都是十分骄傲的人。他们不必说一些人定胜天的话,但是内心深处,都深深地相信着自己。
既然天地生我花满楼,就一定会生你韩夜心,所以,万事如鸿毛,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记得苦竹大师曾经说过,这寒毒若到了十七岁还没有解救办法,就去寻他的一个朋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花满楼闭目想,等出了密室,便去找苦竹大师的这位朋友。
至于这不知为何的负气之旅,便到此为止吧。
韩夜心猛地咳嗽,花满楼知道他到了温寒交迫的紧要关头,连忙收敛心神,内力缓慢探入,试图帮助韩夜心压制寒毒。
两人都已进入了无我之境。而这种情况却是最危险的情况。若此时稍有外力干扰,便躲不过他二人都走火入魔气血攻心的下场。轻则受内伤,重则性命有虞。
然而在这有进无出的密室之中,还有谁会来呢?
可世上事,总有让人意外的。
正当花满楼和韩夜心全力抵抗寒毒时,那一直打不开的密室之门却忽然打开了。
只听几个人推着一辆轮椅走了进来。
那几人到了门口,却都同时停住。
一人冷哼道:“四位大人,在下可有说假话?”
这时脚步杂沓起来,几人或快或慢的进了密室之中,其中一个年轻快活的声音发出这样的赞叹:“天啊!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却又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恐怕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到过这么多珠宝。”
这人正是梁洛安。而他在身边散开,被满室珠宝吸引的,正是从京城而来的四大名捕。
四大名捕为首之人“狮捕”虽然也震惊于这满室的珠宝,但他显然是四个人中冷静的一个,此时仍用手指紧紧扣住梁洛安的琵琶骨:“梁公子,真看不出,你竟是个如此有定力的人,每日守着这么多珠宝,江湖中却没听见什么风声。”
梁洛安状似癫狂的一笑:“能得到狮捕大人的赞赏,在下也是此生有幸了。不过。”他眼珠一转,看向狮捕的眼神含着无限嘲讽:“各位大人难道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顺藤摸瓜,找到我这里的么?”
狮捕冷哼一声,本不愿多与他说话。但是他又是一个骄傲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梁洛安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会跟自己炫耀他是如何一步步顺藤摸瓜抓住自己的。
果然,听狮捕说道:“本来,我们的确是毫无线索。但是梁公子,还多亏你那恶心的癖好,才把我们引到了这里。”
梁洛安点点头。此时的他完全没有阶下囚应有的样子,虽然手脚都被铁链困住,绑在轮椅上,肩头也被狮捕如铁钩一样的手指制住,但脸上却带着玩世不恭的神色,好似万事不关心却又把万事看透的文士公子:“你们早知道关于这批宝藏的消息,但却苦于不知道具体的信息,便故意纵容我犯了许多案件。要知道,一个精于计划的人,做一次案恐怕会很少露出破绽,若是做了很多次,那些案件合在一处,却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很多消息来。你们便是利用了这一点,知道我就在长桐县附近。但是除此之外你们还是一无所知,于是便让那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捕快装作鱼饵,引诱我上钩。”
梁洛安眸光一闪:“你们的运气真好,只一次,我便上钩了。”
狮捕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低头俯视这个轮椅上的病态公子,心里却并不把他当人看,道:“对付你,只要一次便够了。”
“哈哈!”梁洛安狂笑起来。他笑得前俯后仰,但是狮捕的手却仍如铁钩一动未动,不一会儿,梁洛安的肩头便满是鲜血。
狮捕看着指尖的鲜血嫌恶地想:这人果然疯了。
“恐怕那个傻大姐一样的女捕快,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吧。”
“她知不知道又何妨,”狮捕慢慢说道:“执行公务,本是她应尽之职责。”
梁洛安听了这话,又是一阵癫狂的大笑。只是他笑过之后,却什么也没有再说。
这时,满室的珠光宝气中,其余的三捕都在珠宝堆中翻找,恨不得全身上下都是口袋,把这些珠宝都带回去。
虎捕的头上、腰上、脚上挂满了金银玉饰,手里还拿着两个金酒杯;蛇捕的手里握着两颗大大的夜明珠;豹捕最是年轻,脱下一件外套,把那些金银珠宝往衣服里一裹……
只有狮捕一动不动,只是他的眼里,却闪着奇异的光。
见三人已没办法再拿更多,狮捕吹了个口哨。听到哨声,那三人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珠宝堆。
蛇捕用衣服的下摆兜了一兜的夜明珠,走过来光华满目,对狮捕说道:“大师兄,我们来看会,你也去拿几件东西?”
狮捕点了点头,抽出扣着梁洛安琵琶骨的手指。那手指竟在梁洛安的琵琶骨出戳出几个血洞,手指一抽,血水就往外流,不一会,梁洛安白衣如雪的肩头就红了一大片。
豹捕暗道,大师兄总是有这许多怪癖,每次和大师兄出任务,总是会看到很多鲜血。
他正在兀自出神,互见一段银光闪过。
那银光快如闪电,在众人眼前一闪。豹捕尚未反应过来,扭过头去,却忽见眼前爆出一片血红。
血色的红光中,只见狮捕、虎捕、蛇捕,他的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都冷冷地看着他。
一刀封喉,豹捕倒下去,临死之前,他努力用破碎的喉咙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用外衣包裹的珠宝从手里散开,圆润的珍珠,金色镶玉的钗钿,从他手里四散开来。
“小师弟最近花钱花的特别凶。”
鲜血已经从豹捕的脖子上流得到处都是,但是蛇捕看着他的尸体,却用一种冷静的、平淡的语气,不知对谁说道。
“因为他看上了胭脂巷最年轻的花魁。”接话的是二师兄虎捕。他的脸上全无一点表情,然而这种表情却是最恐怖的表情。
“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说这话的却是大师兄狮捕。
“特别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