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完目的,这张脸仿佛置身在室外,脖颈后头不断地流汗,他还像急着等谢含付钱般死死盯客人的手机。
谢含撇了一眼同性背后的ins风毛毡价目表,美式是23,特调是45。
他其实不爱喝咖啡,尤其是加奶的。
转念,店里在营业,今年的用电格外紧张,自己永远点一杯美式当‘门票’是不太好:“不用,还是美式,加一份小吃。”反正小吃拼盘能打包回家。
“啊?”
“我点个182的韩式炸鸡,做两种口味,等我快离开时再做。我下周也要出门了,以后我坐的位置不给我开空调也行。”
谢含付好了钱,老板说:“我不是说你的最低消费……”
“生意兴隆,你的咖啡不错。”
拉上口罩的身影转身就走。
老板意识到再继续说下去也没用,这位客人留给他的只有一句夸奖,尔康手的他缩回想求微信的爪,怏怏跟好朋友道:
【“我真的完了,论本母胎单身狗和绝色男神的首次搭讪失败,为什么会是讹了他一份单……”】
【“他说他要走了,求求了,把我也带走吧……真的不想以后做咖啡时看不到他,这是我最近的精神支柱啊……我好像一夜之间丧失了开店的勇气……”】
……
【“其实这杯特调也是他给我的灵感啊,叫‘白壁无瑕’,我想亲自送给他一个人的。”】
……
之后上着网课,谢含还要赶due和帮忙录同声传译的视频,忙的连头都不抬一下。到10点钟,谢含拿起手表、眼镜和帽子走出书房。
老板的少男心,他最终还是没感觉到。
拎着暴力熊炸鸡盒的他先去了一趟城南的菜市场,认识这张脸的郊区卖菜老人又一次感激涕零:“谢谢你每天都来帮我拿走这些卖不掉的菜……”
谢含从这里大致挑好一些中午带给父母的菜,他接到了一单19块钱的顺风车。
最近油价飞涨,到处在限行,接这种单的车是慈善行为。
以谢含的那点存款在这座城市里根本不算中产,但他近几年总是试图多跟人交流来冲淡心理上的冷。
3分钟后,全副武装的谢含来到了某总台的特色电视大楼前。
他带着压眼镜的渔夫帽子,用软件提醒一位在大楼前躲太阳的客人,很快,蒋成功从著名裤衩造型的建筑里跑出来。
“师傅,尾号9921的,把空调打高点,我要去南环,快点,那儿有个拍摄组,进门时直接开到最里面,给我节省一下时间。”
飞快坐到副驾驶的蒋成功发现这车内的空调打的不算足,他说话火急火燎,看起来更热了。
但他刚在节目组的总编导办公室里紧急下了一个滴滴的单,也顾不得细看司机的信息和车牌。
他只记得这位滴滴师傅的好评特别多。
这些人明明是大老爷们儿的头像,类似他女儿那种年纪的花痴乘客留言也贼多,清一色在说:
【“乘车体验贼享受!!!视听双重美妙!!!谁坐谁知道!!!北方的狼族也沦陷了!!”】
蒋编导无语:“这都啥和啥?开车的人是个VR游戏吗?”
而初下楼时,他对谢含这辆十来万的红色比亚迪是抵触的。
一,这车的味大,二,噪音也大。
“算了,”他在内心连连摇头,“还是赶紧去拍摄地回合吧,一组的人等着我过去说综艺台本,连当下最红的江星羽和女星崔若水都在……我可不敢得罪……”
其实挺惨的,他已经三年没做出上星节目了,这次的农村改造节目几乎是他在事业上的最后一次翻牌机会。
盛华娱乐偏偏塞了一个飞行。
那位经纪人一开口就是,“方景去农村除了要配房车,还要住无甲醛的独栋房,厕所绝不能和其他嘉宾们共用,那些村民怪老土的,保全公司要配好,节目组多想想办法吧。”
没钱换嘉宾,又急切想要翻身的导演只能掏出了私房钱,并且沦落到自己整日靠打车出门……
这时,谢含摘走了蓝光眼镜,呼吸平稳的他打开电台,指着电子驾照提醒别人注意安全:“前排有充电器,口罩,晕车药和瓶装水,请把安全带系好。”
嗯?这声音……
他上车后根本还没正眼看过司机,堂堂蒋导演匆忙一扭头,司机带点眼熟感,又完全不可能被复刻的侧脸印入眼底,紧随其后的是他大脑的长久空白,他意识到乘客软件上的评价是真的,不是亲戚好友刷出来的好评。
谢含好像已经习惯了。
怕乘客不自在,他在路上问:“您是总台里的节目导演?”
“啊,对对对……也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导演……只是曾经做过几个像你们年轻人早就不爱看的老节目罢了……现在不是只流行视频网站上的翻拍网综么,全是韩国的创意……我们总台的有些节目哪儿还有人爱看……”四五十岁的男子对他有点结巴了。
谢含:“不会,我基本只看总台,也不太看现在的网综。”
蒋成功:“哦!你这么年轻,这不会吧!平时经常看什么?”
谢含:“农广天下,军事相关,还有体育节目。不过最喜欢的是一个很少有人听过的国风综艺,我读高中的时候一直想报名参加的,我还觉得这是国内至今最好看的一档综艺节目……”
“哪个?你给我看看,我说不定认识这个导演。”
车还在开着,蒋成功真是好奇死了,他从包里拿出了平板当即表示想知道正确答案。
等谢含在嘈杂的车流里用语音打开了app,车内缓缓放出来的是总台做的一个古早综艺节目,令人诧异的是,这竟然是蒋成功在10年前亲手策划的一档上星节目,叫《最强诗词王》,从某段已经停播很久的视频画面里也放出一首决赛题:“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
诗词的清冽绝世和绚烂华美竟与眼前的人物相得益彰。
可惜,这个有情怀,有气质的综艺节目竟是蒋编导最后的辉煌,谢含说他把这场比赛看了整整十五遍。
蒋编导紧张兮兮:“你最喜欢这场的哪一首诗?”
谢含没发现这档节目的‘亲爹’在车上:“李贺的。”目光落在道旁线的他继而背出了那句诗,“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这首诗叫《苦昼短》,意思是‘我不知道苍天有多高,大地有多厚,只看到寒暑更迭日月运行,消磨着人的年寿’。唐代的李贺有诗鬼之称,为人狂傲孤僻,是早夭折的天才。蒋成功觉得会喜欢这首诗的人是挺少见。
谢含继续道:“我前两年人生处在低潮的时候,都把这个诗词节目当成我的电子榨菜,里面的诗歌都很有风骨,希望它能重新振作起来,还能办第五季。”
知己啊!凭你这句话,一定能成!
只要我这次的农村交换房子节目最后没有做黄掉!等赚到钱我就能翻盘!
一瞬间的蒋成功感动地差点掉下眼泪,脑子里被各种挫败感压垮的事业心全喷涌而出。
此后的一路上,中年导演一直沉浸在一种知己难得的心理中。
说来惭愧,一把年纪的他愣是不敢多打听谢含的事,这位中年人像个追星的小孩,又模仿着相声剧场的捧哏对司机一次次尽赞美之词。
“谢含,你既然喜欢《最强诗词王》,自身条件也非常合适,你现在还想参加一些类似的综艺吗?我和其他节目组都很熟的。对了,我手头也有一个综艺,我想邀请你过来……”
谢含直接拒绝:“不必,我不想曝光,下周的我会再度离开家,下次回来也快过年了。”
蒋编导:“这也太遗憾了……去这么久,你还没结婚吗?”世上有什么工作会是需要半年不回家的呢……
“嗯,工作忙,”谢含如实回答,“我父母不催,周围也没什么人想主动接触我,单着也挺好。”
蒋成功哭笑不得,怎么可能!八成是正常人不敢明说,一看到你都怂了……
话说回来,他也不爱好男性同胞的这口,可他真的对一个陌生人感到一见如故了。
此后,谢含完成了生意。
抵达拍摄现场的蒋成功看到告别的雪白手臂从车内露出一小节,向他挥了挥。
“工作顺利,有缘再见。”
那股神态气度宛若故宫展览的瓷器艺术品,蒋成功的好感度真的拉到满,他对谢含的一切产生了好奇。
“好,好……下次再坐你的车……”他当然知道这半年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其实要个号码是非常简单,但见过许多明星艺人的大导演最终也没敢冒犯忘年交的其他隐私,人家一看就压根不想进娱乐圈。
结束这次搭车的事,他还悄悄给谢含的软件也打一个老爷们儿版的花痴好评。
“谢贤弟,愿你事业顺利,兄以诗敬你,‘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也期待下次的碰面。——知己老友留。”
……
之后的半年,蒋成功总在想这件匪夷所思的滴滴奇遇,他逢人就说:“你说啊,他到底是哪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