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径笑,桌前坐下,对梁老爷子说:“爷爷,做操要心平气和。内外兼修。”
梁老爷子瞥他一眼,冷声:“油腔滑调。”
梁径不说话,开始吃饭。
他吃得快, 没一会又往楼上去。
梁老爷子最后收势, 双臂缓缓下落, 问他:“时舒还没起?”
“嗯。睡太晚了。”
梁径正要上楼,这会转过身。他看了看天, 天气不是很好, 瞧着一整天都会是阴的。
梁老爷子站在原地。
吴爷从前院廊下进来, 说:“闻副部来了。”
中庭院里忽然起风,桂树摇摇曳曳。假山池子里静静游弋的锦鲤杯弓蛇影,发出一阵摆尾扑水的动静。
梁老爷子瞪了眼梁径, 挥手赶人走。
过了会,梁径上楼的背影已经不见, 他又说:“你不要太霸道。时舒还是很乖的, 不要欺负人家。话好好说。我们梁家是讲理的。”
这番话乍听没头没尾, 梁径站楼梯上却一下明白了。
很明显, 吴爷是爷爷的耳目。
昨天那么晚回来,吴爷见他们又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加上时舒哭得红肿的眼睛——一目了然。
肯定吵架了。
梁老爷子默默算着不成熟的小情侣闹掰的时间,估摸他们距离分手不远,于是提点梁径到时候不要闹得太难看——该放手时就放手,不要做丢人的事。
梁径笑,回身下了两级楼梯,对站中庭等闻康的梁老爷子说:“爷爷,您太着急了,不是说好二十八岁?”
梁老爷子愣了下,抬头看梁径,直觉这一早的心平气和拳白打了。
梁径依然笑着说:“我们没吵架。昨晚还是我抱着睡——”
“梁径!”
再晚一步,梁老爷子的拐杖就敲上去了。
虽然一手带大,但有时候梁老爷子会觉得梁径骨子里的性格大概没人清楚。
他的孙子看上去体面又懂事,实则大逆不道、目中无人,做人做事比他爹还要虚伪。
房间很安静。
窗帘紧闭。外面又是阴天,此刻的光线和傍晚时分一样。
空调温度适宜,时舒窝在被窝里睡得很沉。
门打开的时候,小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轻巧踱步绕过梁径朝床走去。
梁径下去吃了早餐,小乖好像也下去吃了顿,这个时候,边走边扭头瞧两下梁径,说不上是什么神情,看上去莫名有点傲气,好像在说谢谢你开门,有劳了。
梁径:“......”
小乖一下蹦不上床,只能先扒拉上床头柜,曲折跳上床头,踩过梁径枕头,尾巴温柔至极地抚了抚时舒头发,然后攀上时舒背,滑进时舒臂弯。它太小了,动作幅度不大,像个灵活的毛绒团子。很快,它在时舒怀里找到合适位置,蜷起来就不动了。偶尔伸出前爪舔舔,或者扭头梳梳毛。蓝色猫眼漫不经心,说不上有多惬意,却透出十足的优越感。
梁径好气又好笑。
理智告诉他不要和一只猫计较,但理智在看到小乖享受至极地贴脸蹭时舒的时候,顷刻不存在了。
梁径很不客气地把小乖拎出来,放到阳台的窝里,然后,关上了阳台玻璃门。
窗帘拉开又闭合,时舒感觉到,睁开眼看向梁径。
他脑袋昏沉,昨天哭太久,这会眼睛还有点肿。
梁径低声哄他睡:“要不要再睡一会?”
小乖仿佛从没出现过。
时舒点点头,闭上眼。过了会,他从被窝里伸出手,去摸梁径的手指。
梁径垂眼看着,笑了下,没让时舒摸,指尖刚被时舒碰到就拿开了。
时舒也笑,往前伸了伸,再去摸。
梁径就这么和他闹了一小会。
没人说话,只有指尖细微的动作,还有一点点布料摩擦的窸窣。时舒闭着眼,偶尔被梁径逗得弯起嘴角。
过了会,梁径俯身亲时舒的额头、眼皮、鼻尖和弯得不是很明显的嘴唇。
蓦地一声闷雷。
两个人转头望向窗外。
梁径起身拉开窗帘,小乖蹲坐在窝里仰头瞧天。它个子小小,耳朵尖尖,模样倒十分警觉。
风大了些。看样子上午就有雷阵雨。
时舒抱着被子坐起来,看了会愈渐阴沉的天,视线慢慢移到梁径身上。
记忆其实很主观。
时舒能想起昨晚显云寺的很多人和事,脑海甚至能清晰冒出闻京坐台阶上望见下方原曦走来时有些走神又有些犹豫的复杂表情。但素斋馆之后的事,他的记忆闪现得很快。乔一销和范宇的话好像开了二倍速,只留下一些重复性很强的语词。
比如——
“恶心。”
还有范宇怀着轻飘飘恶意的笑声。
其实只要不去想,时舒觉得自己是可以慢慢从中抽离出来的,但只要一想,情绪就会陡然下坠,好像面对一个不知何时就会发生的踩空。
“梁径。”
“嗯。”梁径转过头看他,面容温和。
时舒不知道怎么说。
他想说他害怕不久之后小喇叭上流传出的各种流言蜚语,想说开学碰到乔一销怎么办,想说如果这件事闹大,是不是全完了......爸爸妈妈会知道,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们是不是会分手——很惨烈的分手。
梁径等不到他的下一句,走过来俯身亲了亲时舒嘴唇。
时舒沉浸在“灾难性”的未知里,望着梁径的眼神都惶惶不安。
心尖好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又酸又疼,梁径看着他,在床边坐下,“怎么了?”
时舒低声:“他们说......会把我们的关系曝光到小喇叭上......”
屋子里越来越暗,窗外已经有滴滴答答的落雨声。
时舒垂下头,语气很轻:“你妈妈......你爸爸都会知道......我爸妈也会知道......”
所有人都会知道。所有人都会对他们指指点点。
他其实还想往下说一句,关于这件事曝光的必然结果,但他没说。也不想说。
梁径注视时舒没精打采的脑袋,眼底倏地极冷。
昨晚他只听到最后一句,也想过在此之前时舒可能会听到什么,但只要往这方面稍微想一想,他就有种控制不住的暴戾冲动。
他把时舒抱进怀里,垂眼敛去几乎称得上阴狠的眸色,语气异常温柔:“时舒,任何事都不会发生。”
时舒不说话,伸手也搂住他。
梁径偏头亲了亲他耳朵:“相信我。”
时舒点点头。
他们都已经成年,明白做什么都要承担后果。时舒想,无论如何,只要梁径不提分手。
接下来几天他们和以前一样。
起得早,时舒就和梁径一起去跑步。他骑车。虽然梁径看上去并不十分想带他一起。起得晚就算了,时舒会抱小乖在堂屋里玩。中庭和前院就很少去。原因很简单,小乖对池子里的锦鲤虎视眈眈。时舒怎么都想不明白,它还没一条鱼长呢,怎么就敢趴池边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还贼心不死地伸出爪子去捞。要不是吴爷恰好路过,这条猫命就交代进去了。
那会吴爷手里捧着浑身湿透的小乖,笑着对跑过来吓得不轻的时舒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梁径刚跑完步,正站廊下喝水,闻言差点喷出来。
吴爷和他对视一眼,明显两人想一块去了。
时舒小的时候,也掉进过前院的喷泉池子。原因和小乖如出一辙,都是为了捞池子里的鱼。那回把梁径吓得不轻。
原曦方安虞和闻京几乎天天来。
他们闭口不提那晚发生的事,只说近在眼前的高三分班考。
方安虞赶来赶去,终于在开学前一天赶完所有作业。
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坐闻京的车回南棠。
仲夏末尾,气温一如既往高热。旷野里的长风却多了些许萧瑟氛围,好像知道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季候。
万里无云。头顶铺陈的蓝色就像手头刚拧干的蓝色棉布,干净柔软,带着一点点湿润的气息。
车上气氛很好,五个人有说有笑。说原曦姥爷成果可观的荷花养殖。说方安虞被陈若邀请去显云寺看决赛。方安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是真的想赶紧写完作业。于是,前几天,陈若和乐成道场的一行人要离开,临走前陈若专门去方安虞家找他。那会闻京好巧不巧也在——他在抄方安虞的作业——毕竟除了好脾气的方安虞,没人会纵容他这等投机取巧行为。
但是用闻京的话说,陈若进门看他和方安虞头挨头凑一起对答案,那眼神好像他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抄点作业怎么了?”闻京气愤不已,“大家对学渣不能宽容点?”
时舒听了笑出声。他这段时间很少大声笑,引得梁径看他好久。
后来,时舒偷偷观察起闻京和原曦。原曦倒没什么特别的,闻京却变了一点。他说话做事没以前那样不着调或者令人无语了,忽然之间有点成熟的样子。时舒到家和梁径说起这个感觉,梁径总结道,大概是闻京话少了。时舒思索良久,表示确实。
那天的晚饭五个人在梁径家吃。
丁雪请了阿姨来做。虽然平时她做得也多,但要准备五位青少年的饭菜,还是很累人的。饭桌上丁雪问起梁径出国的事,有点不满,说你现在跟你爸越来越像,怎么,以后结婚了是不是要扯了证生了孩子才想起来通知你妈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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