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河转回身,嘴里还嘟囔着,“你找我说什么呀……”
但就在他转身回去的一霎那,眼前的人影突然一下子矮了下去,“砰”一声,是膝盖落在木地板上沉闷的声响。
戚小河的瞳孔惊得睁大了。
——戚遥跪在了地上。
霎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戚遥笔直跪着,一动不动,把从来没见过这场景的戚小河给彻底吓呆住了。
过了十来秒,戚小河才抖着嘴唇,连声音都有点颤,“你……你干嘛……”
他连忙走过去,脚步却都吓得有些跌跌撞撞,走到戚遥面前正要伸手扶他起来,戚遥却抬头看他,眸色一片深黑,“我看到DNA鉴定报告了。”
戚小河的手在半空中愣住。
戚遥始终盯着他,声音不像往日那样清亮,反而很沉,像是比戚小河大了几岁似的,“你不是拐卖犯的小孩。”
吐出这几个字时戚遥像吐出一个千斤重的橄榄般。
戚小河脸上露出一种既茫然又伤心的神情,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神情,声音也轻了许多,“那……那你还是起来。”
手指搭在戚遥的肩上,“不用这样……”
然而戚遥跪得死死的,一点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架势。他抬头看着那张从小看到大的脸,这张脸如今漂亮得有些陌生。戚遥一股脑儿地说道:“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们误会了你,害得你这么多年一直背着这个名头。你现在想要什么赔偿我都能答应你……如果我现在没有,以后也会给你的……”
在戚小河的记忆中,除了上次他找戚遥问张虞杉的那次,他们两个之间从上了初中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现在仅有的两次,南辕北辙,却都和他的身世有关。
如果是刚知道鉴定结果的那天戚小河或许还会心神恍惚,但是这么多天过来这件事在他这儿的影响已经逐渐淡去了。他尚且不会记恨戚霖光,当然更不会记恨和他一同长大、知道的事情和他一样多的戚遥。
戚小河再伸手拉戚遥胳膊时,眼眸已经坚定了许多,“你起来,不用这样的,我没有恨你。”
他拉住戚遥的上胳膊,却没有拉动,戚遥仿佛膝盖上生了根一样粘在地板上。
“你起来呀……”戚小河的声音有点软绵绵的。
戚遥突然抬头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含着戚小河看不懂的神情。
“我给你下跪,是因为二哥。”戚遥突然说道,他直直地盯着戚小河乌黑的眼眸,“二哥从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帮他求你,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或者要我磕头我也……”
戚遥的话音顿住,他猛地看向地板想要磕下去,可是头脑一热说出了话,磕头带给他的羞辱感却远比下跪要大。戚遥咬紧了牙关,手撑在地板上,眼睛一闭——
戚小河拽住了他。
那只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戚小河下意识伸手拽住了真的要磕在地板上的戚遥。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听懂刚刚戚遥说的话,茫然地微张着嘴。
戚遥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戚小河都能理解,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却成了戚小河不明白的句子。
·
戚决赶到鸽子嵌村时,已经是深夜了。
昏暗的车厢里,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急躁。
知道戚遥回国已经是他回来七八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一起知道的消息是戚遥回国见了戚允之后就大费周章去了鸽子嵌村。
听到这个消息时戚决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他知道戚小河和戚遥小时候便打来打去,戚遥被戚允宠着,一直有些娇纵。他去鸽子嵌村找戚小河干什么?戚决当即便推了眼前的会议赶飞机来铜岭。
鸽子嵌村的村民们晚上九点多就歇息得差不多了,村里的老年人睡觉都早。不过等车停在别墅门口时,小樊这群年轻的司机还在一楼晃悠,没人睡觉。
随手拉开被敲响的大门,司机还以为是村里哪个人来送东西——他们都快习惯鸽子嵌村村民的热情了。
但在门后看见被屋内灯光照亮的那张冷若冰霜却英俊逼人的脸时,司机一下子被吓住了,讷讷开口,“你是……”
大厅里的几个人都围拢了过来。
戚决压下心底的不耐,“戚决。”
小樊马上叫了出来,“纪先生说的那位戚总就是您是吧!”
戚决抬眸看向他。
这里只有小樊和纪洵聊得比较多,他连忙把戚决和身后的司机小松请进去,即使对方不报家门,这一身的气派也足以让人不敢怠慢了。
戚决没有在周围看到戚小河,他抬眸看向楼上,“小河……他在吗?”
因为两人都姓戚,所以小樊自然将他们当成了亲戚关系,连忙说道:“戚老板下午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没出来过。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小樊脸上露出了关心的神情,但他和戚小河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也不敢逾矩,只能看出戚小河不太高兴。
听了小樊的话戚决的脸更沉了沉,抬脚就往楼上走。
戚小河的卧室在三楼,其他人大都住着二楼四楼和五楼,三楼十分安静。
戚决并不知道戚小河住在哪里,但他习惯性地轻敲了敲戚小河在戚家住的那个方位的房间。
几秒钟之后,门内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不吃夜宵了,你们吃吧……”
戚决顿了顿,抿唇开口,“是我。”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
戚决又出声,“我可以进来吗?”
这下他等待了更长的时间才听到戚小河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来……我不想……”
戚决觉得戚小河大概是想说不想见他,但是他就站在门口,而燕市远在几百公里之外。脚步声最终在房间里响起,然后是开门声。
门开的一霎那,戚决便不自觉地去注意戚小河的眼睛,即使戚小河垂着头,他依然看见了一点泛红的痕迹。
“你……”戚决抬手想要触碰戚小河,但手才伸在半空中戚小河就“砰”地一声往外拉上了房门。
他始终垂着头,“有什么话去客厅说。”
戚决的手落下,眼神黯了下去,“好。”
戚决跟着戚小河走进三楼的小起居室,布置得温馨的房间此时却引不起他的任何注意,他全部视线都落在戚小河身上。
戚决抿唇,沉沉开口,“是不是戚遥……”
“大哥。”戚小河突然抬头看他。
这消失了几年了称呼几乎让戚决的心脏猛地震颤了一下,却有一股不好的强烈预感涌了上来。
戚小河定定盯着他,那乌黑的眼眸在灯光下更深了许多,嫣红的嘴唇轻轻启合。“大哥,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失败的表白、“等我想明白……”戚决哀求地看着他,“我会想明白的……我肯定会想明白的。”
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余音,戚小河抬起头,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盯着戚决,等着他给一个答案。
戚决整个人仿佛过电一样僵了一下,有一个回答就在他的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难得敏锐的直觉让戚决觉得不太对劲。
就像那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的“大哥”一样,仿佛在警醒着他,也仿佛在提示着他。
那双盯着他的乌黑眼眸仿佛笼着一层雾水,稍不注意就会倾泻出来。
戚决干涩的唇颤了颤,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戚小河只眨了一下眼,眼泪好像就要流出来了。在戚决伸手要帮他擦去的前一刻他退身避开,自己侧头用手擦去,再看向戚决时还是带着那个问题。
“大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戚决惯常不太能看清生意场外的人心,但是这一刻或许是戚小河的眼眸太干净太直白,他竟然能读懂了其中的未诉之语。
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戚决知道他应该听从这声音,告诉戚小河是因为十来年同在一个家的相处,是因为他把戚小河当成无血缘的弟弟,或者是因为戚家冤枉了戚小河,所以他有愧疚之心。
可是戚决的唇颤了颤,却没法将这些那双眼睛所期盼的理由说出口。
心脏处传来压不下去的闷痛,戚决垂下眼眸,那双笼着水雾的乌黑眼睛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他轻轻张开干涩的唇,声音又轻又沉,仿佛闷在了鼓膜里。
“不是。”
戚小河倏地抬眸看他。
戚决轻声开口,“是因为……我喜欢你。”
乌黑的眸子猛地缩紧了。
戚决抬眼,定定地盯着戚小河,那双往常总是结了一层冰霜般冷淡的双眸此刻有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温度,任何一个人在场都不会觉得戚决说的是假话。
房间里针落可闻。
戚决的眼里没有灼灼的期待,也没有隐隐的兴奋。他像是一个已经提前知道自己的判决的囚徒般,在说出罪名的一霎那,便等着那将落到自己头上的噩梦。
眼眸的冰霜之下有着哀伤,但依然安静地等待着。
在戚决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时,戚小河彻底僵住了。
他呆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戚决,仿佛不太能听懂这四个字的意思。但是戚决的眼眸却告诉他,他没有听错,也没有领会错,更不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