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河在前面领路,注意着没走太快,不过这个头发雪白的老人虽然拄着拐杖走起来倒十分硬朗。
只不过他们转过黄瓜地时,谈溇突然往后方的公路上看去,狄烨也意味深长地笑着瞥了一眼。
戚小河好奇地望,看见了一辆陌生的豪车。
戚小河没多想,只瞅了两眼,问道:“谈爷爷狄伯伯,司机要不要也来歇歇脚呀?”
总不会是狄伯伯开车过来的吧?
听到这话,谈溇和狄烨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狄烨拒绝,“不了,我们的司机就想待在车上午睡呢。”
谈溇笑着附和,“就是这样,小河不用管了。”
他们这样说,戚小河当然没有什么异议。
黄瓜地离陈家很近,没多远便走到了陈家院子里。
戚小河帮两个客人搬椅子的时候,陈水生正从屋子里端了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出来,看见两个陌生人时便一愣。
谈溇对他和善地笑了笑,这大个子!这古铜肤色,这才是壮实的能种地的小伙子嘛!
谈溇是几十年行走了大江南北大街小巷的美食家,擅长释放善意。狄烨也平易近人,陈水生很快接受了戚小河说这是两个来参观农场的客人的说法。
陈水生进屋子又端了一盘西瓜要请他们吃,谈溇和狄烨却一人拿着一根用水冲过的黄瓜咔咔开始啃,边啃还边拒绝他的西瓜。
陈水生不意外,戚小河种的黄瓜,的确非常好吃。
谈溇吃过多少精心烹饪的菜肴了,作为一个“美食家”,他吃的必然都是经过一番烹饪的,这才能显现出“美食”的意义。但今天还是头一次拿着一根刚从藤蔓上摘下来的黄瓜生啃,这在他的美食家生涯里还是头一遭。
但这黄瓜毫无涩感,皮嫩且薄,连削皮都不用,一口咬下去鲜嫩清脆,浓郁的黄瓜香气和冰冰凉凉的水分在这炎热的正午格外清爽可口。
一整根吃完,竟然有些意犹未尽。
戚小河见状还要跑去给他们摘,但是谈溇年纪大了摇摇头,他虽然爱吃,但得控制着分量。
狄烨倒是高高兴兴地跟着戚小河又去黄瓜地里薅了一根黄瓜吃。
自从每天活计没有原来多睡得更早起得更晚了之后,戚小河就不睡午觉了,因为不累的时候越睡越困。
他就站在院子里拿着扫帚打扫着院子,一边听谈溇狄烨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戚小河觉得这个爷爷和这个伯伯说话听起来好有水平,而且他还能听懂。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四点,村子里的帮工陆陆续续往地里走来,戚小河和陈水生也要去工作了。
见他们要去地里,谈溇和狄烨立马感兴趣地站起身要跟着他们去看看。
这次的两个客人虽然谈吐十分不俗,但是在外形上却平易近人,完全不像上次来的那个脸长得很俊但却冷得吓人的年轻人让村子里的帮工们那么怯。对狄烨来说这些农村人都是他写作的素材,他十分爱与他们交谈。
但让谈溇和狄烨更为吃惊的是,他们本以为只是在农场里做着管账或者售卖一类工作的戚小河,摘花菜的时候动作利落干净得惊人。
花菜的花球在刚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把周围的叶片拢起,用草绳捆扎住了,这样能够保持花球的新鲜和水分。现在收割时则用不锈钢刀收割,避免花菜被沾染上镰刀的锈迹。
穿着一件简单浅色长衫的年轻人,肤色在日光下依旧十分白皙,一只手指纤长的手抓着一把不锈钢刀,手腕一翻折,一颗硕大的花菜便整齐利落地被切断了根,整个过程不但看上去行云流水,而且极为养眼。
谈溇和狄烨先是惊愕,慢慢地转变为欣赏。
谈溇扔下拐杖,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只笔,他打开本子,竟是要把这场景画下来。
狄烨可没学过画画,此时便站在谈溇身后一边看着画一边看着人,是不是还调侃着点评两句。
下午收花菜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所以戚小河干得很专心,等五点收工他才放松下来。看见坐在地头大石头上的两个客人,戚小河才后知后觉他把客人忘在这儿了。
戚小河连忙跑过去,脸上带着些歉意正要道歉,谈溇突然撕下一张纸笑着递给他。
戚小河懵懵地拿起来一看,眼睛慢慢睁大了。
这个在割花菜的人,好像他呀!
还从来没有人给他画过画呢,一股喜悦涌了上来。戚小河很喜欢这张画,只敢用指尖拿着边缘,因为怕指上的汗水沾到了纸上。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谈爷爷,这是送给我的吗?”
谈溇笑眯眯点头。
狄烨在后面调侃,“哎哟,我就不会画什么画,这下拿不出手咯。”
戚小河当然不贪图客人的礼物,可是这张画的确让他很开心。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确定没有汗水才好好拿着怕弄皱。
这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虽然天还没黑,但是气温已经凉快很多了。
谈溇站起身,说道:“哎呀,这个点了,我们也得回去了。”
狄烨也说道:“再不回去要在这里留宿了,不过我最近太爱享乐了,要住酒店才舒服。”
看着这个伯伯脸上的笑意,戚小河也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调侃。
他热情送客,看见那辆豪车,戚小河突然意识到司机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在车里等着不闷得慌吗?
想到这儿戚小河又去摘了一根嫩黄瓜,洗一洗想要给司机送去。
但他刚走到车窗旁,忽然看见一个人手半撑在打开的车窗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英俊的侧脸,眸色间尽是冷淡。
戚小河愣住了。
“戚……戚总?”
我不会不高兴的。、泛白的唇动了动,“我……怕你不高兴。”
戚决开的驾驶座的车窗,朝着农场对面,确保不会被看见。
所以当这个声音在戚决身后响起时,那手肉眼可见地地僵硬了一下,戚决缓缓坐正,像一个举动迟钝的机器人。
戚小河可太茫然了,他朝里瞅了瞅,没有其他人。
所以是戚决开车送谈爷爷和狄伯伯来的吗?为什么不下车。
戚小河看着手里刚洗好的还在滴着水的黄瓜,抿着唇手垂落了下去。
刚从驾驶座里出来的戚决看见了戚小河的动作,脸色黯淡了两分。他抬眸看向戚小河,那张脸还是如他记忆中一般,但却更多了几分勃勃生机,仿佛这片土地将他淬炼得更加耀眼。
不远处的狄烨看见,侧头对谈溇说:“我觉得咱俩还是先别过去为妙。”
谈溇笑呵呵的,“与君所见略同。”
戚小河原来是来送黄瓜的,并不是兴师问罪。乍一看见戚决,惊讶之下却一时想不起他应该作何反应,结巴了两下,“戚总,你……你怎么来啦?”
没听到“戚总”这个称呼一次,戚决二十来年都没有什么波动的心脏总是会隐隐酸涩一分,但他却没有任何立场让戚小河换一个称呼词。
那张英俊的脸褪去燕市大都市的冷冽,被鸽子嵌村的田野和风削去几分锋利。虽高了戚小河半个头,却像一只屈首的仙鹤,有些发干的嘴唇动了动,良久才发出声音,“谈伯和狄叔过来,我送他们。”
虽然是一句废话,戚小河却懵懵地点了点头,“哦……”
戚决又闭上了嘴巴。
那双薄唇因为没怎么喝水,白得有些发干,在戚决这张脸上,不自觉引人注目。
戚小河发现自己的视线就忍不住地落在那上面。
他垂下的手指摩挲着还湿漉漉的嫩黄瓜,心想戚决不会吃这样土里土气刚从菜园子里摘的东西罢。戚小河便没给。
上上次戚决给小河农场带来了一大批客户,上次物流的事情也是戚决帮忙解决的。
戚小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再面对戚决,戚小河便难以表现出一副凶狠狠的模样。
想了想,他还是抬手把黄瓜递过去,“刚刚洗过的,很干净。”戚小河心想如果戚决嫌弃的话,他马上塞进自己嘴里。
看见戚小河递过来的黄瓜,戚决一懵,在发觉那白皙纤长的手有退缩的意思时,戚决的行动先于脑袋,拿住了那根解渴的黄瓜。
“谢谢。”戚决垂下眼眸,从没像任何时候一样认真看过一根黄瓜。
戚小河愣了愣,没想到戚决没有介意,大概是太渴了吧。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在嘴边徘徊的疑惑:“你为什么不下车?”
戚小河自认为没有小气到一杯水都不借。
他这话刚问出,对面的戚决仿佛又安静了几分,半晌才抬起眼眸。那双又黑又深的英俊眼眸注视着戚小河,将戚小河看得一懵。
戚决的手指握紧那根不过几块钱的黄瓜,仿佛生怕被人抢去。
泛白的唇动了动,“我……怕你不高兴。”
这样的话几乎从未出过戚决的嘴,如果是任何一个熟识戚决的人在场听见大概都要大吃一惊。然而在这条吹着微风的乡野小路,这样气怯的话就从这位燕市首屈一指的大集团总裁的嘴里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