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时的戚小河因为被戏弄过太多次终于长了警惕心,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因为他晃的是卡片背面,戚小河看不到正面。
见戚小河始终不肯靠近去拿卡片时,席澹笑了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翻转,露出卡片的正面。
在看到正面真的是自己的卡片时戚小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羞耻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席澹手里接过卡片,磕磕绊绊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笑意里匆匆跑掉。
想起那唯一一次交集,戚小河忍不住耳根有点发烫,不过这也让他对席澹没什么恶感。看见那个表情包时,他也顺手回了一个卖萌的表情。
刚发出去没多久,对方的新消息就发过来了。
【席澹:下个月见。】
戚小河:?
他一头雾水,突然想起那档综艺,连忙上网搜了搜嘉宾,才发现除了臧离、钟宥均之外还有席澹和一个叫周静远的退役飞行员。戚小河模模糊糊地记得曾经听人说过席澹偶尔在娱乐圈里玩票演两个角色,但是却没想到他突然上了小河农场的综艺。
心里有些纳闷,但戚小河还是礼貌地回了系统自带的笑脸。
后面就不再有消息发过来了。
萧如那边一直跟戚小河保持联络,更新着节目组的计划,偶尔会提醒他节目组要提前送一些器材过来安置、或者是给嘉宾们准备的生活用品等。作为一个大电视台的首席制片,戚小河被她感染得紧张了起来,那模样好像下一秒节目就准备开拍了。
但其实时间定的是一月份,也就是元旦过后不久,节目组准备在寒假和春节这样的流量高峰期播出。
戚小河了解了一下他不太熟悉的综艺模式,《禾苗的生长》采取的是直播和录播两种形势,实时追节目的人看的是直播,一周结束后节目组会挑选精彩片段剪辑放上视频网站,供那些只想看精彩片段不想浪费时间看直播或者错过直播的观众。
戚小河不怎么喜欢看综艺,这形式对他而言有些新颖,但他只是粗略了解了一下。因为一开始就跟节目组说好了,而且戚小河也准备坚持下去,就是尽量避开镜头,所以直播录播的形式对他而言关系不大,他只当好一个帮明星们种地的工具人就好了。
萧如那边一如既往地保证了让他少出镜,这让戚小河十分放心。
不过他并不知道,之前萧制片对他的“保证”只是口头说说,现在才是真的。
正准备放下手机时戚小河接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电话,看见来电显示时他整个人愣住了,直愣了五六秒都没有点开接听。
因为那个名字是戚小河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给他打电话的名字:戚霖光先生。
铃声足响了十来秒,戚小河才猛然回神,按下接听键,有些不熟练又带点疏离地“喂”了一声。
那头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戚霖光略显得有些沉的生硬突兀地响起,“……小河。”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时,也仿佛有些生硬晦涩,好像他从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戚小河一般。
上次两人隔着电话说话还是有舒律师在场,现在没了舒律师,两人间的交流仿佛也变得艰难起来。
他们又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突然传来大洋彼岸戚霖光有些称得上和声细语的声音,“小河,你转的帐……我看到了……我给你转回去好吗?这是你自己赚的钱,你自己留着花好不好?”
如果是多年前的戚霖光,肯低下他高高在上的英俊头颅,用长辈的慈爱对着幼小的戚小河,那么戚小河肯定会当场哇哇大哭抱住他的腿不松开。
但是现在的戚小河已经是被冷了十九年的戚小河,当一个人总是冷的,他突然低声下气起来时,只会让人觉得古怪。
戚小河抿了抿唇,礼貌回答道,“戚先生,你不用担心,我自己留了生活费。虽然现在赚的钱还不多,但是我会每年都往卡里转一部分的。”
戚小河的礼貌仿佛刺入戚霖光心脏的一把尖刀,他那冷血的商人心肠仿佛也被这把尖刀割得七零八碎。或许是养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十九年,他才突然发现对方并不是他理所应当以为的性格。
沉默了一会儿,戚霖光又低声道:“小河,我看见你要上电视,是因为缺钱才和人签的合同吗?如果你不喜欢我帮你处理……”
“我没有不喜欢。”戚小河连忙说道,“这个综艺是我自己想上的,我没有不喜欢。”
被堵住嘴的戚霖光陷入了良久的哑然。
雪夜中的电话、“没关系的。”戚决轻声说道,“我喜欢你,你可以不用喜欢我。”
戚小河并不是神经大条到什么样的情绪都无法感知到,在戚霖光和以往十九年完全不同的温情脉脉的语气中,他的心脏亦有些发闷,但是时间不对,一切也就都不对了。
他垂下眼眸,声音清凌凌,“戚先生,您不用担心我还不上戚家的钱,我会努力赚的。”
戚霖光喉头发涩,他在意的并不是还钱,但是如今他们戚家和戚小河就像并行的两条线,再也不会相交。
他的声音缓慢而苦涩,像是十分艰难从嘴里发出一般,“小河,对不起……”
这三个近来戚小河已经听到许多次的字眼从听筒里穿出,戚小河怔了怔。
好像这半年,他听到的这三个字比他过去十九年听到的总和还要多,从卓桉、到周华和其他人、到戚决、到戚遥……
可仿佛只有戚霖光和这三个字格格不入,戚小河也从未指望从这位曾经的父亲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或许是因为戚霖光出国太早,那时候戚小河的身量比现在矮了几寸,在他的所有记忆中戚霖光永远是高高在上俯瞰着他的。
如今他们说起来已经至少有五六年没有见过彼此的脸了,但戚霖光在戚小河的记忆中依旧是不变的模样,两鬓和额头的发往后梳,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额头上有冰冷严厉的褶皱,周身环绕着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
所以如今听到那似乎带着一缕温情的语气,戚小河在怔愣中竟然想象不出来戚霖光是带着怎样一副表情在说这些话,因为他从未见过。
但戚小河也不再关心了,蒲扇般的长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的神情,戚小河无视了那句“对不起”,只轻声道,“戚先生,我还有事,先挂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按下红色按键。
·
大洋彼岸的戚霖光,盯着被挂断的屏幕出神。他是个好面子的人,用贬义的话来说极为在乎自己在家里对小辈的父权尊严。
“对不起”这三个字,已经是他在很多个被良心折磨的夜晚辗转难眠之后终于能艰涩地说出口,等他说出口之后,却像是吐出一口堆积在心里很久的浑浊的气。让他觉得,说出这三个字并没有他曾经想象过的那么困难。
但电话里良久的沉默却又将他拉回了现实,戚小河在他这个曾经的父亲心里的既定印象一点一点瓦解破碎,他曾经以为戚小河和大多数同龄的、没有什么天赋的孩子一样,娇气又畏难,只想着家里一直有钱给他花。
这个印象早在上次被归还银行卡和房产时土崩瓦解。
而在戚霖光残存的印象里,戚小河算得上是乖巧听话,会有些怕他和那几个哥哥。但这点印象在刚刚戚小河的沉默和挂断电话也湮灭了。
可现在的戚霖光,竟然生不起一丁点不存在的父权被抹杀时的不豫,他只觉得难以言述的苦涩和怅然填满了他心脏。
房屋前的湖泊深处升起一轮冷冰冰的浸着青色湖水的太阳,初冬的气温让林子里的鸟叫声都安静了。
一点细微的动静惊动了戚霖光,他下意识抬头往侧上方看去,却瞥见了尹宛蓁的身影,她站在露台上,抬手擦了擦眼角,好像有细微的啜泣声隐隐传出。
戚霖光收回视线,一动不动地怔怔看着远处的日出。
等太阳彻底从冰冷的湖水中升起,他站起身,走回了屋子。
尹宛蓁已经在餐厅了,她转头时脸上挂着笑,只剩眼角的一点轻微红痕泄露了刚刚的情绪。
“霖光,你跑步回来了?来吃早饭吧。”她温柔的声音也一如既往。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分别用着自己的早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人戳破两个人都知道的那一件事。好像不说,就能避免更多的悔恨和内疚一样。
·
挂了戚霖光的电话之后,戚小河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太阳从树梢一直往下坠,虽然天气很冷,但落日依旧是一团金色,在把鸽子嵌的原野和房屋都镀上一层灿然的金色之后,在没入地平线时进行最后的收束。
等金色的边缘和光线彻底没入地平线下,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白色的雪,一眨眼便如鹅毛一般。戚小河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在他的掌心里很久都没有化,轻轻嘀咕道,“下雪了啊?”
这不是第一次下雪了,戚小河出门都裹着厚外套,才能在呼啸北风里保持一点暖意。
就在他把掌心里那没有化掉的雪吹散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戚小河从棉衣兜里掏出手机,见到屏幕上的戚决时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