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索性合上眼,不再和厄尼斯特说话。车速快得吓人,路边的景色被拉扯成模糊的色块,绿色的色块是树,粉色的色块是花,白色的色块是栏杆。
红色的跑车在行人眼里可能也只是色块了,我的灵魂和身体仿佛要分离开来,父母死于车祸给我的童年蒙上了阴翳,我很恐惧失控的车辆,更恐惧坐在这样的车上,身体也开始不是起来,胃里翻江倒海,但没吃早餐胃只能麻木地疼。
十点零七,车停了,原本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厄尼斯特只用了四十分钟,还是在后半程明显降速的情况下。
我大概能猜得出来我现在脸色不太好,因为厄尼斯特摘下墨镜,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也变得不好。
我打开车门,几乎是跌出去,随着扶住旁边的东西扶着开始干呕,我的胃空荡荡的,什么也吐不出来,胸口发闷,左肩也传来疼痛,白色绷带上星星点点的红格外刺眼——伤口被撕裂了。
枪伤本来就愈合得慢,撕裂之后更难愈合了,这也就意味我要和麻烦的伤口磨合更长时间,早知如此,还不如步行五公里再,真是倒霉。
“你、还好吗?”厄尼斯特干巴巴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没理会他,慢慢地抬起头,向不远处的卡兰府走去。
厄尼斯特拦在我面前,他用手扶住了我的腰,惊呼出声:“你的肩膀——”
“你还想干什么?”
“你的肩膀,走,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需要。”
我甩开了厄尼斯特拽我上车的手,皱着眉看着他,他也无言地看着我,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半晌,厄尼斯特落败般地塌下肩膀,低着头艰涩地开口:“我错了。”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试图和你这样的疯子、咳、正常地相处,是我昨天最错误的决定。”
厄尼斯特沉默了片刻,他脸上一片空白,理智逐渐回笼,他开口道:“我会改正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昨天说了,会给我、机会。”
我笑了:“你配吗?”
厄尼斯特急促地辩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会改正的,你要给我一个机会——”
“我说了。”我抬眼看厄尼斯特,他的眼眶通红,看上去在崩溃的边缘,我继续说,“你改正或者不改正,和我有什么关系?”
眼前的人是一头不受控制、狂妄自大的野兽,他危险、暴力、阴鸷、易怒、随心所欲、毫无同理心,怎么看都不是合作伙伴的良好人选,但我很清楚,他或许会成为游戏通关的关键。我不介意在他身上花掉时间,让他在我面前,保持我需要的模样。
“现在,我要回家了,把你的手拿开。”
按在我腰间的力道消失,厄尼斯特一言不发地挪动了位置,给我让出路,他沉默地低着头,我往前走迈了几步,和厄尼斯特擦肩而过。
厄尼斯特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似乎是在对我说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你说了,会给我一次机会的。”
他的声音有种不真切的破碎感,但这不影响我的动作,走进卡兰府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红色跑车停在原处,厄尼斯特蹲在地上,高大的身躯蜷缩在一起,双手抓着头发,看起来像一头弃兽。
优秀的猎人,从来不会把野兽五花大绑地压进铁笼中,让野兽低下头颅,主动走进束缚里,才有意思。
第40章 游戏的天秤
这里的每一栋别墅都带有一个花园,我很少会过问它,但里昂会雇人打理,十一月份的花园满目萧条,等到明年春天,它又会生机勃勃。
走到门前的台阶前,我看见了伫立在门旁的里昂,他穿着工整的西装,木着一张脸,眼神凝着冰,墨绿色的瞳孔陷入了某种空洞,他似乎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很像是进入休眠状态的AI。
我说:“我回来啦。”
我的话触动了这台AI的启动键,里昂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眼珠转了转,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我走完最后一个台阶,里昂朝我伸出手,把我带到他的怀里,他的手很凉。
里昂的声音像被割裂的琴弦,他哑着嗓子问我:“你去见谁了?”
里昂的状态很糟糕。
可他不至于一晚上没见到我就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询问我的去向也并非他的习惯,因为他不需要询问我就能知道。
我反问道:“里昂,你又派人跟着我了?”
“只是保护你。”
前段时间在我的要求下,里昂暂时中止了对我的保护行为,但在发生杜波依斯那档子事之后,这种保护行为变本加厉了。
“你和——”里昂似乎是不像提起那个他觉得晦气的名字,他顿了顿才继续用被切断的腔调说,“厄尼斯特,你们,一起待了一晚上吗?”
我点点头:“你不是都知道吗?”
“是啊,我都知道。”
里昂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把身体半靠在我身上,整个人如同灵魂被剥离的躯壳,半晌,他调整好情绪,立起身体,又挤出一个笑:“回家吧,你没吃早饭,我给你做午饭。”
我翻握住里昂冰冷的手:“好,我们回家。”
走进客厅,我把外套随手搭在沙发上,解开衬衫,不意外地看见了绷带上星星点点的红色,伤口的确撕裂了,不过不严重,我皱皱眉,在去医院和自己包扎中选择了后者。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医院的消毒汽水味,待久了会让我觉得自己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
“达希尔,先吃块蛋糕?”
里昂一只手拿着笔电,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陶瓷盘子,盘子中间放着一块提拉米苏,里昂一边朝我走来一边说:“早上来的时候,顺路买了蛋糕,是你喜欢的那家。”
似乎并不顺路。
当然,我不会低情商地反驳,辜负里昂的一片好心。
我对着里昂展开一个笑,还没来得及开口,里昂便加快脚步,把电脑和蛋糕放在茶几上,语速很快地问我:“你的肩膀怎么了?”
“撕裂了,不严重,我换个绷带。”
里昂换上严肃的语气:“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
没吃早饭让我说话变得都有些软乎乎的,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撒娇。
里昂脸上的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语气也放柔:“好,我帮你。”
里昂很利落地帮我换好绷带,常年在刀剑舔血的生活让他无比熟练这些基本的自救技能。
“好了,一定要小心一点。”
我点点头,笑着回道:“知道啦。”
里昂没问我伤口撕裂的原因,我也没和他解释,我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我还还是做下决定——今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和里昂说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误会这种东西,如果堆积太多又持续太久,总有一天会排山倒海地崩塌。
我打开电视机,随便选了一部电影,里昂端起桌子上的提拉米苏,拿勺子挖起一大块中间的部分,递到我嘴边,我张开嘴,浓郁的巧克力和香甜的蛋糕胚在口腔中融合,滋润着我的味蕾,这让我的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我歪头在里昂的脸上亲一口:“很好吃。”他的脸上也沾上了提拉米苏的巧克力粉末。
里昂的心情明显好转,他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用很宠溺很包容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无论我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全盘接受。
我们在沙发上依偎着,聊着无意义的话题,我时不时地张嘴吃下里昂喂过来的蛋糕,电影是恰到好处背景音乐。
“Lu刚刚给我发了邮件。”
嗯?我坐直身体,把电影声调小。
“那份名单上有十三个人都和杜波依斯有往来,剩下两个,Lu说没有任何信息能够证明他们和杜波依斯有关。”
“有照片吗?”
里昂点点头,把吃了一小半的提拉米苏放回茶几上,拿过笔电,打开屏幕,屏幕上是Lu发过来的邮件,有几份标好内容的附件。
我点开名为“照片”的附件,从第一张开始翻看。
“这个,”我用鼠标绕着屏幕上的黑白照片画了个圈,“这张脸有点熟悉。”
“也是那天晚上的人?”
“应该是。”
翻到倒数第三张,我问里昂:“为什么照片是黑白的?”
“说明他已经没命了。”
我眯起眼睛:“全都死了?”
“不是。”里昂倾斜着身体点了一下鼠标,连着翻着两张照片,这两张照片……是彩色的,“这两个,没死。”
鼠标停在最后一张照片,照片的右下角用黑色的字体标注着:“诺尔·邓洛普”,名字后面附上一行加粗的红色字体:“近期和杜波依斯无接触。”
“这个人艾特帮我查过,他似乎只是安保公司的员工?”
“目前看是这样的。”
里昂翻到第七张图,黑白的,他解释:“另一个人,麦克·瓦特,近期和杜波依斯无接触,已经死了。”
我突然想到什么,吸了一口气,心跳加速,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很着急地开口:“邓洛普现在怎么样了安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