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夏壹打完电话,脸都发白了。
夏壹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真的思考起来,问:“有这么可怕吗?之前爷爷过寿,整个园子上百号人,你都不怕啊?”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夏壹压根没往深处想,还以为苏檀犯什么社恐,因此特别贴心地说,“那我们去小厅吃饭,就爷爷、我妈和我们,这样你就不会怕了吧。”
“……我更怕了。”
拗不过夏壹的坚持,苏檀硬着头皮跟他回了园子。站在熟悉的大门前,正午的太阳晒在屋檐,为他们落下小小的投影。
“放心,现在这个点,他们都去午休了。”夏壹拉起苏檀的手,拽着往里走,“咱们走这边去小厅——”
他才握住的手,很快被挣脱了开。
夏壹看了看空落落的手,然后再抬头看苏檀。对方的脸上简直就差写上“紧张”两个字,正左右偏着脑袋看周围有没有人。
说实话,这个动作有点让夏壹伤心。
但他立马也明白过来,毕竟他们的关系还见不得光,怪不得苏檀不愿意回园子,这下他也想通了。
他低着头在前面走着,很快到了小厅。
金翠兰已经摆好了桌,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来,连忙笑着招呼道:“小檀来啦,快快快,过来坐。菜刚上齐,还热乎着呢。”
四方桌上摆满了美味的菜肴,正中端坐着夏正德,黑沉着张脸,紧紧地盯着苏檀。然后他开了口,却是责备夏壹:“哟还记得回家啊?不是翻墙都要逃走吗?”
“哪能啊爷爷!”夏壹笑着坐到他身边,“好香!这不是您最爱的大猪肘子吗?要不还是说我妈是大厨呢,一看就做的特别好吃。我替您先尝尝味儿。”
金翠兰呵呵笑了两声,一把拍掉夏壹假模假样的筷子,说:“坐有坐相,先坐好。”
“得嘞。师哥,您请这边坐。”夏壹起身,拉开身旁的座椅。
苏檀忐忑不安地走近,却没有坐下。气氛凝住几秒,夏正德好似毫不在意地咳了咳,说了句坐吧,他才敢坐下。
动筷开吃,金翠兰先给苏檀夹了些菜。
“昨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夏壹这孩子也是胡闹,不省心!”说着又往他的碗里添菜,“也不知道你现在爱吃什么,我就照以前的习惯做了些。”
苏檀捧着碗,不好意思地说:“兰姐太客气了,我自己来就好。”
两人的客套话还没一个来回,只听夏正德闷闷地说:“十几年都过去了,口味能不变吗?”
话一出,其他三个人的动作都有些停顿。
夏壹翻了个白眼:“爷爷您少阴阳怪气了,师哥就没变过。他这么些年不唱戏是为什么,您想知道吗?”
被击中心事的夏正德立马嘴硬地否认:“不想知道。”
“我偏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晋江文学独发
苏檀猛地咳了两声, 不知是呛到了还是被惊到,边咳边拉着夏壹的衣角,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爷爷, 这么些年师哥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戏曲, 当年他唱夜奔时的行头都还留着。”
“你怎么知道?”
“我昨晚亲眼见的, 就在他家里。”夏壹言之凿凿,“这些年没有继续唱戏, 他心里比谁都痛, 可他不说,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嗓子废了, 所以才没法继续唱戏的。”
他说完, 果然得到了对面两人惊讶的回应。
金翠兰问:“小檀,是真的吗?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都过去了……”苏檀吱唔着,不愿多说。
夏正德眉头紧皱, 逼问:“好端端的, 嗓子怎么会废?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夏壹拉住夏正德的手, 替苏檀挡着质问, 回答说:“爷爷,你知道当年师哥离开, 是为了赚钱帮爸爸还债吗?他一个人闯荡娱乐圈, 遭人陷害, 差点就没熬过来。真要成哑巴了,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再为当年的事辩解了。”
“……”
气氛变得沉默, 夏正德看着对面坐得端正的苏檀,举手投足间都是斯文儒雅, 就像曾经他们朝夕相处的每一日。
这是分别十几年来, 他第一次仔细看着对方——苏檀的脸已没有原先稚气的模样, 多了些许成熟稳重,瘦瘦的脸衬得表情冰冷,可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带着渴求原谅的光。苏檀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唱戏这碗饭,最重要的就是嗓子。
当苏檀经历那些黑暗时,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夏正德已经无法去想,他知道苏檀这个孩子,从小就很坚强隐忍,无论遇着多大的事都不会慌乱,有着超越他年龄的稳重。这与他从小被父母抛弃,寄居在夏家班有关,当年夏正德捡回他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记得童年的不愉快,对他这辈子的影响都很大。
因此,为了赚钱离开夏家班的苏檀,没有赚着钱,也不肯再回园子,怕成为累赘,才会在外头受尽委屈,也绝不吭半声。
“你啊!”夏正德长叹一口气,想明白这些事,对他来说虽然是给心结松了松扣,但还是有一种遗憾,深深地压在心头。
苏檀放在桌下的手已经紧张地攥成一团,抓着衣角,不停地摩挲着。他低沉着声音道:“师父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夏正德摇摇头,“说到底,你从来也没有把这当成家,遇着事了,就想着自己硬扛。哪怕你来找我呢?我担着你师父的名头,怎么会不为你做主,不撑着你呢?”
“……师父。”苏檀的眼眶有些发红,“我没有这么想,我一直、一直都把夏家班当作……”
话说一半,他说不下去了。
家这个词对他来说,真的太虚无飘渺。每当他想起自己是被亲人遗弃的,他就从心里生出一股厌恶,并且反复警告自己,他就是没有人要的小孩。偶然被夏正德捡回家,他必须努力活着,把别人的梦想当梦想,把别人的负担当负担。
说当年是赚不到钱,所以没脸回夏家班,的确有这个原因。
但在苏檀的内心深处,或许真的有一点点,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不配有家,不配在夏家班享受其他人的关爱。
没有血缘关系,没有亲属关系,他受之有愧。
“您说的对,我……我、我……”苏檀有些难受地抬起手,撑住额头,整个身子却不受控地倒向一旁。
夏壹急忙扶住,惊呼:“师哥!你怎么了?”
他的手背不经意蹭到苏檀的额角,被滚烫的体温一激,险些就没撑住对方的体重。
“你发烧了?!怪不得今天一整天你的脸色都不对。”夏壹心疼道,“不不不,是不是你的嗓子发炎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说着,夏壹旁若无人地伸手揽住苏檀的腰,同时对一旁的金翠兰说:“妈,开车送师哥去医院吧,他……”
“哎哎,我这就去。”金翠兰站起身。
“我没事……”话没说完,苏檀又咳了几声,听上去嘶哑又难受。
夏壹打断他:“你没事个鬼,我不听你瞎说,现在就去医院。”
夏正德也紧张地站起身,想要扶住苏檀的另一边,却被夏壹拒绝。
“爷爷,您待着吧,我带他去就行了。”
“你们路上慢点。”夏正德嘱咐道,想了想又去一旁的饮水机旁接了杯热水过来,“喝点水缓缓。”
“……谢谢师父。”苏檀接过,喝了一口,感觉嗓子舒服了些。
这声师父,夏正德没有拒绝。
送到医院后,果然是嗓子发炎引起的发烧,但最根本的原因是苏檀这几天几乎连轴转,拍戏拍成了小陀螺,好不容易等到一晚上休息,又为夏壹的事情飞回B市,一来二去,铁打的身体也没扛住。
挂上点滴,苏檀躺在床上,夏壹坐在一旁紧盯着他,防止他偷偷睁眼。
“快睡吧,还要我给你唱摇篮曲吗?”
“……也可以,我想听。”苏檀半阖着眼,嗓音低沉地说。
夏壹凑到他耳旁问:“你这是撒娇吗?”
“算是。”
夏壹左右看了看,金翠兰去缴费了不在,于是他胆子大了起来,一把握住苏檀另一只没插针的手。
唱了一小段歌,苏檀果真满意地闭眼,嘴角还弯弯地上扬。他们紧挨着额头,贴着脸,气息都交缠着,浑然不觉的暧昧。
病房门外,金翠兰愣在原地,直到身旁传来咳嗽两声。
她回头一看,是夏正德。
砰——
她急忙用力把门关紧,一边尴尬地问:“爸,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他没事吧?”夏正德奇怪地看向那扇门,对刚刚金翠兰的动作有些疑惑。
“刚睡下,医生说没有大碍。掉两瓶水退烧了就行,回去按时吃药,注意休息。”
“没事就好。”
夏正德本想走过去,就在门口看看,不多打扰,却被金翠兰若有似无地拦住了。
金翠兰说:“爸,我有些话跟您说。”
她说着,搀扶起夏正德的手,将他带到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多,都是医生护士,偶尔有坐轮椅的病人从外头回来,也没人多往他们身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