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琪琪:“给谁保留惊喜?我可没有那谁的好友啊,妆画的好看,脑子还是傻了吧唧的。”
“……”夏壹别过脸去不理她了。
眼窝处的红晕染开,刷过鼻梁和颧骨,勾上黑色的眼线,夏壹的那双眼睛,仿若能勾魂夺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优雅与忧郁并生,那是百年前的杜丽娘,美若天仙。
看着镜中的自己,夏壹惊觉恍若隔世。
他穿上戏服,安静地站在候场区,宛若画中美人。衣服上的一针一线都是纯手工苏绣,已有百年历史,既厚重又轻盈。厚重的是曾经走来的路,轻盈的是他从未言放弃。
戏曲是,音乐亦然。
这次总决赛换了厂里最大的棚,舞台宽阔的不像话,从头到脚都是屏幕,此刻缓缓变成了一处园林。
园林里落满了白雪,河流冻结成冰,毫无生机。
苏檀伫立园林中,肩上狐裘披风,已落满皑皑白雪。灯光渐渐暗了下去,只留下了一束停在他身上。
这干净的天地间,好似只有他一个人般寂寞。
他已经忘了写《惊梦》时,到底是怎样的黑夜,才让他生出无数可怖又惊惧的心思。钢琴声响起的时候,这冰天雪地间,像是叮咚碰撞的银铃,敲破了他周身的风雪。
“没有落花/没有流水/我没有合适的酒
没有唱词/没有曲调/我没有话想要说
没有年月/没有尽头/我没有海可以游
没有囹圄/没有思绪/我没有频率能被捕捉”
这一段主歌,只有他一个人唱。
像过去的十三年,只有他一个人走。在暴风雪里,扎下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雪掩埋。
舞台黑了下来。
另一束灯光亮起,夏壹一步一挪地缓缓登台,走到一处木桥上,停住脚步,双手上的水袖轻轻地甩了出去,在干冰造出的白雾里划出好看的弧度。
那一双好看的水袖仿佛划开了风雪,在结满冰霜的河面上划开了一条裂缝,春天,就这么来了。
他轻轻唱起:“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①
霎那,整个舞台亮起——流水潺潺,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芳草随微风摇晃,蝴蝶绕着花缱绻飞舞。那是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苏檀身旁的枯木也开出了粉嫩的花蕊。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梦里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梦外芍药栏前惊破缱绻)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睡在生生死死不随人愿的梅边/醒后酸酸楚楚任人痴怨在柳边)”②
夏壹唱着《牡丹亭》的戏词,而苏檀唱着《惊梦》的歌词,两首完全不同的旋律,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一个站在桥上,一个站在树旁。
一个初生牛犊横冲直撞,一个历经风霜伤痕累累。
一个高昂着宛若树头叽叽喳喳的百灵鸟,一个低沉着如水中轻轻游动的鱼。
一个露着欢喜,一个藏着心思。
苏檀望着夏壹,深情地望着他,只觉得四肢百骸被一股热血侵染,燃烧起漫天风雪,变成飘落的花瓣,他的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冰雪一起融化了。
风花雪月下,三尺戏台上,是两个灵魂紧紧相依偎。
歌曲结束许久,夏壹仍笑着看苏檀,挪不开眼。直到主持人拉了他一把,他才舒了口气。舞台上的园林布景已经消失,而那几分钟将会留在他的心头,如果与苏檀的缘分真的太浅,他留着这个念头度过余生也挺好。
旁人不知道他的心思,苏檀却明白,他也是那么想的。
屏幕上重新出现实时人气值,因为超七请了人气顶流女团来帮帮唱,所以目前暂居第一。
他们也终于在这堆冷冰冰的数字里,回过味来,还在比赛,离结束还差一首歌的时间。
主持人问:“今天这首惊梦真的好美,你们俩是怎么想到用复调这种形式的?而且是把戏曲与流行乐结合,太……”他绞尽脑汁,在舞台下欢呼声喧闹中说,“太惊叹了,除了惊叹这个词,我没有更好的形容。”
话筒递到苏檀那边,苏檀却笑笑:“是夏壹改的。”
这下所有人都更惊讶了,他们原本以为,像苏檀那样写过很多歌的老将,才能想出那么精妙绝伦的改编。
夏壹接过话筒,还带着苏檀的余温。他说:“就是喜欢,喜欢戏曲喜欢音乐,就这么结合了。”
言简意赅,让主持人都没话往下接。
还好比赛流程紧张,其他导师转移话题聊了聊,公布简单生活的票数后,直接晋级下一轮。
夏壹匆匆忙忙地下台,他们还有第二首歌要表演,他得赶紧去卸妆,再重新弄妆发,比旁人要忙的事多得多。
化妆间里人来人往,苏檀走了进来,捡起从椅子上滑落的戏服。他打趣道:“祖师爷要是知道你将他的衣服这么丢,得多心疼啊。”
夏壹匆忙回过头,先是看着衣服道了声:“罪过罪过,我这不是太忙了嘛。”而后,往自己脸上抹油,一点都不含糊,疯狂地搓着油彩,把自己的脸都搓成了红蛋。
“师哥,你是第一次看我这么扮相吧。”
苏檀嗯了声:“……好看。”
“你真觉得好看?”夏壹惊奇地抬眼。
“真的,好像看到了真的杜丽娘。”苏檀毫不掩饰地夸,“若是她转世,应该也似你这般倾国倾城貌。”
“哈哈哈哈哈……”夏壹没忍住大笑着,“打住打住,快把这文绉绉的腔调丢了,还在歌里呢?”
他年纪轻,出戏入戏都快。那股子戏不走心,也就不带什么眷恋。苏檀却恰恰相反,原先他还在夏家班时,就是出了名的出戏难,时常人走茶凉,他还坐在那伤春悲秋。
苏檀低笑地摇摇头,随后说:“我来就是给你加加油,不管怎么说都到了最后一首歌的时间。”
“……”夏壹忽然噤了声,身旁的喧闹挤了进来——叶琪琪将头发披散着,画了烟熏妆,手脚不停歇地在打拍子,生怕会乱拍,这模样更像二了吧唧的摇滚青年。欧朗最近过劳肥,裤子有些扣不上,正在让黄嘉奇给他勒腰,同时一边念着上台千万别崩扣子。
最后一首歌的时间。
“师哥,你要走了吗?”
“每个人都要往前走。”
“那我还能见到你吗?”夏壹抬头问他,脸上的妆卸了一半,独留眉眼间的那抹红,还残在上头,独有一番风情。
“……”
“我不想离开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苏檀愣了愣,没有摇头没有点头,只是说:“比完赛再说吧。”
曾经的他那么清醒,他知道夏壹是朵灿烂的花火,夜晚的黑并不能留住,只能记录。比赛结束,也就是他们分道扬镳的时候,他每一天都不想那么快,可偏偏就是那么快到了要结束的关口。
他原本可以坦然地面对离别,在他的生命里,离别过未曾谋面就狠心抛弃他的父母,离别过将他拉扯长大又对他十分严苛的师父,离别过一同长大却无法出席葬礼的兄弟,他的人生总在面临着离别,却从未重逢。
他和夏壹,是一场意外的重逢。
也像是一场必然的重逢。
在夏壹身上,他看见了许多,人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形容不够。最最难得的是那颗真心,让他生出妄念,不想再经历离别。
他独自走出化妆间,往舞台上走去。
算了吧,顺其自然吧。
他这么想着。
化妆间到舞台要经过很多地方,其中就有舞台准备区。简陋的黑布拉起,隔出的一个大开间,人群来来往往,谁也没注意到有个身影在里面,鬼鬼祟祟的。
除了苏檀。
苏檀一眼认出了那是沈子墨,本来不想打招呼,可他还没转身走,就看见沈子墨的手里拿着个话筒,不知在做什么。
按理说,话筒都是由场务来确认连接到了主信号,然后再放在备场区,等选手要上台时,再递过去。
沉思间,沈子墨似乎是弄好了话筒,随后转过身。他脸色苍白,额角有汗渗出。打量了一圈,没发现有人,才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是一大堆引用:
①“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②“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这两句都出自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皂罗袍》。
②“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芍药栏前”出自《牡丹亭·山桃红》。
“生生死死随人愿,酸酸楚楚无人怨”出自《牡丹亭·江儿水》。
“不在梅边在柳边”出自《牡丹亭》第二十六出,词牌名【莺啼序】。
③打面红:也称“拍红”,用红色胭脂突出脸部轮廓,眼窝、鼻梁和颧骨的立体感。
对戏曲妆容感兴趣的可以小破站看这个BV17341177jt。
第66章 晋江文学独发
不远处的大棚里传来导助的声音, 大概在说后半场即将开录,请各组人员归位。
苏檀看着面前整齐码放的一排话筒,其中主唱的话筒比较好, 外观看上去也不太一样。刚刚沈子墨拿着的, 就是给即将上场第一组乐队的主唱的话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