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德咳了两声,借此躲开苏檀敬来的酒,“这位我哪敢介绍啊,他上的电视比我们这群糟老头加起来还多,我们都不够格呢。”
任谁都听出来夏正德言语里的讥讽,一般长辈对晚辈都不会出现如此苛责的态度,就比如夏壹再调皮捣蛋,夏正德也只会关起门来教训,绝不会在旁人面前让夏壹没了面子。
可是苏檀不一样,他好似没听到般,连眼皮都不眨,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祝夏老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苏檀从夏壹手里拿过酒瓶又倒满一杯,“祝园子越来越好,热爱戏曲、来学习戏曲的孩子越来越多,都能有个好前程。”
两杯下肚,苏檀白如瓷器的脸瞬间染上绯红。
夏壹深吸了口气,微微瞪大双眼:“师哥……不,苏檀,这酒可不兴这么喝。”
第三杯。
“酒得敬满三杯才显诚意。”苏檀像是给他解释,又像对夏正德表明态度,“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叫您声师父……”
原本以为苏檀还会说很多,可是这短暂的一句结束后,他就把酒闷尽,好似将千言万语的愁苦都融在酒中。前两句还算是得体的祝福,这一句未尽之言却像剖心般,再铁面的人都很难不动容。
夏正德坐在太师椅上,靠着椅背搭着扶手,沉声说:“你这十三年是赚了大钱,出了名风光无限,可你已经把祖师爷留下的东西丢了个底掉,是你忘了本啊,苏檀。我担不起你的一声师父,你趁早断了念想吧。”
这番话夏正德并没有思考多久,好似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终于借着机会说了出来。
苏檀并不惊讶也不沮丧,他大概早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只是轻轻点头,想转身离开。
夏壹闻声而动,立马捂住肚子想喊疼,可比他更快的一声传来:“哎哟我想起来了,你是演那什么剧的演员吧!”
与此同时,说话的那位故友伸出手,一把将苏檀的脚步拉住。
“老夏你这园子藏龙卧虎啊!”他眯着眼笑看苏檀,“年轻人,你演的很多剧我们全家都爱看,没想到你和夏老头的园子还有关系。你身旁的这个孩子也很厉害的,你要是不忙就别着急走,听这孩子唱两句?”
这打圆场的话说的滴水不漏,苏檀根本无法拒绝对方的好意。
夏正德看了眼夏壹说:“既然你彭爷爷开口,那还等什么,唱吧,唱你拿手的就成。”
“……”夏壹的身形僵在原地,“拿、拿手的?现在唱啊?”
“就锁麟囊吧。”夏正德见他犹豫,直接点了戏。
周围喧声渐静,纷纷朝他投来目光。他不自觉地用指尖掐了掐掌心,随后很快起范,张口间婉转的曲调传出。他的声音很绵柔很细腻,但听着又不失力度,不似狂风暴雨般猛烈,却有细水长流的坚韧。
苏檀眉头微蹙,抿着唇一语不发。
夏正德的眼里满是欣慰与自豪,其实任谁听了夏壹的唱段,都会不自禁地拍手称绝。这孩子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嗓音如天籁般自然流畅,开口就让人深陷其中。
苏檀动了动脚步,却听身旁的歌声猛地停住。
夏壹紧张地伸手:“……你、你去哪?”
他看着苏檀,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对方,只差带我走三个字脱口而出。
“你拦他做什么?”夏正德怪道,“人家在什么娱乐圈当大忙人,听不来咱们这慢慢悠悠的,想走就让他走。”
“……夏老师说的对。”苏檀忽然接话,随后将夏壹攥着他衣角的手掰开。
夏壹惊道:“什么?”
“其实娱乐圈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苏檀将他的手轻轻放下,“你也不是孩子了,不该想着离开。留下来好好帮助爷爷打理园子,努力将戏曲传承下去。”
随着话音刚落,两只手将分未分,却被夏壹猛地甩开。
“你让我留下?”夏壹质问,“那你当年为什么不留下?还是说爷爷刚刚说了你两句,你就想把填补遗憾的事强加到我身上?”
“夏壹你在说什么?”夏正德蹙着眉打断他,“你要离开?”
夏壹回头,瞥到墙上的时钟,针脚已经不紧不慢地划过一点。他心中又急又气,破罐破摔的想法冒了出来。
“我今天得去乐队节目签到。”夏壹直接了当地说,“爷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小崽子又搞乐队,非得关上几天关老实了不可!”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早已落针可闻,连院里的夏家班弟子都凑进来看热闹。
他们从未见夏壹这么跟爷爷说过话,那语气里没有多少气愤,也没多少对长辈的尊重。
“您是不是觉得关住我,我就不会离开,就不会变成第二个苏檀?”夏壹也是驴脾气上头,想到哪说哪,“可我不是苏檀,我才不会借着寿宴人多的时候,来强制爷爷您要原谅当年的事。”
身旁的苏檀眉头一跳,紧紧地压下,惊讶地看向他。
金翠兰在一旁听完,着急解释道:“傻孩子你说什么呢?苏檀是我请回来的……”
“还有爷爷,您趁着人都在外边聚,自己个儿悄摸摸躲偏厅里看苏檀的电视剧。”夏壹继续说,“您不是三令五申不许我们看这些吗?但凡是有苏檀的,跑个龙套的剧也不许看。那您又在做什么?明明很关心苏檀的近况,还要摆出一张臭脸拒绝他。”
夏正德张着嘴却吐不出半个字,看来被气得不轻。身旁的人不明就里,都拿疑惑的眼神看着,无数的问题仿若就要脱口。
夏壹深吸一口气,不打算把这个僵局继续下去,对着夏正德抱歉地鞠了一躬:“爷爷,今天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我必须去。”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跑,生怕自己再慢一步,就真的要被抓起来关小黑屋了。
在胡同口夏壹用手机叫了辆快车,沈子墨匆匆忙忙地朝他跑来。
“我去!什么情况啊?你怎么从大门出来的!”沈子墨将手臂撑在他的肩膀上喘气。
“车牌987……”夏壹抬手拦下一辆SUV,“没工夫解释,快上车先去签到。”
车门砰的一声关紧,接着胡同口就出现另一个身影。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头发被微风轻轻扬起,身旁跟着一位中年妇女。两人顿住脚,只能看到车屁股渐行渐远。
“小檀啊……你别和夏壹计较,他平时不这样。”金翠兰抹了把额角的汗,对苏檀解释道,“今天也不知道吃什么枪药,该说不说胡乱说话。都是我们太宠着他,给他惯的!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道歉。”
苏檀摇摇头:“不必了,我没放在心上。”
金翠兰短叹声气:“不过听夏壹说的,你师父心里头确实很关心你。他们爷孙俩,就是死鸭子嘴硬。”
“我知道的。”苏檀平静地看着她,“那块匾额,是我小时候和夏老师一起写的,他没换掉。”
金翠兰恍然大悟:“可是说呢!怪不得我前些年说那牌子破破烂烂,让他换他偏不。”
“兰姐,我下午还有工作,就先走了。”苏檀仍旧是淡淡地说,好似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不被他放在心上。
“那……去吧孩子。”金翠兰拍怕他的臂膀,目送他也离开了胡同。
第5章
“师傅麻烦开快点。”夏壹紧绷着身体,攥着手机一遍遍看时间。
沈子墨一手盖住了他的手机屏幕,宽慰道:“赶得上,别着急。所以你真当着爷爷的面说了那好些话?他没被你气死吧?”
“……估计也快了。”夏壹伸手捂脸,往后靠在椅背上,“我也是破罐破摔,不然今天肯定出不来。都怪那个苏檀!要不是他突然变卦,我也不至于……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他!”
沈子墨嗐了声:“人家是影帝,又不是歌王,咱遇不着。”说着他拿胳膊肘戳了戳夏壹,转了话题,“听说这节目的导师有毕骁,你不是最喜欢他的歌了吗?”
夏壹垂着眼,却没有半分被调动的精神:“我喜欢他的歌就要喜欢他的人吗?那些歌又不是他写的。”
“说的也是。”沈子墨继续刷着手机,“写歌的那谁……”
“Binx。”夏壹瞬间接上一个名字。
“对对对,Binx。这个人神出鬼没的,写了那么多爆火古风歌,在网上却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沈子墨啧啧称奇,“之前那么多颁奖礼,她一个都没参加,到后来人家主办方都不乐意给奖,反正也请不来。”
“不过……”夏壹微微睁眼。
“不过什么?”
“能见到毕骁的话,我或许可以问问关于Binx的事。”
沈子墨好似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但却没有说出什么损人的话。两人熟识多年,他很清楚的知道,夏壹这种从小在戏曲世家里长大的根正苗红的孩子,会喜欢上流行乐是因为Binx写的歌。
在古风歌还不怎么出圈的那几年,Binx的歌巧妙地加入戏腔和民乐,又不脱俗于流行,时常是各种曲风的糅合,任谁在听之前都会质疑“爵士和古风怎么可能”“R&B和古风简直是俩极端吧”,听完后都跪着喊爸爸惊为天人。
“到了,麻烦给个好评。”车缓缓停在一扇大铁门前,司机师傅回过头,笑容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