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夏壹下意识地拒绝。
“不是你什么意思?”沈子墨将吉他放到一旁,然后用手掰动夏壹的椅子,强迫对方与自己面对面。
“你说不要编曲,要不插电,行我陪你折腾。”沈子墨沉声说,“但这两天来来回回,咱俩和几十遍,你没有一遍是满意的。现在,你总得听听我的意见了吧?”
“你说。”
夏壹声音微弱,不敢在气头上反驳。
“惊梦这个编曲,首先它很复杂,它层次非常多,所以副歌能那么好听。你把这些东西全都抽掉,化繁为简,这看起来是没问题,但你想过没有,曲子变单薄了你怎么办?”
“用你的声音去撑?”沈子墨说着摇了摇头,带着些嘲弄的笑,“夏壹你的嗓音确实很好,但说实话唱功这种东西,不仅仅靠嗓子,你真的还差点意思。”
“……”
夏壹默默点头,心里认同对方的话。
但他忽然想起高一,沈子墨找到他想组乐队的时候,他其实拒绝过。后来沈子墨烦着他个把月,带着他去各种livehouse,最终才让夏壹放下心结,也完全投入了心血,为此不惜和爷爷作对。
沈子墨当时说的是,“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的声音,像美人鱼吻过,不对你上辈子就是美人鱼吧?”
夏壹看着眼前有些暴躁的沈子墨,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你想加指弹的话,那就加吧。先加进来听听。”
《惊梦》这首歌虽然音域跨得很大,夏壹从小入的是旦角,声线偏柔偏高,所以他完全可以胜任。只是这两天来,他反反复复唱了几十遍,每一遍都没有感觉。
没有他当时在台底下,听到苏檀开口的那种感觉。
副歌的华丽编曲一旦被摘掉,露出的内里却像累累白骨,满目疮痍,腐蚀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不知道苏檀创作这首歌的时候,到底是怎样的黑暗,即使是再深的夜里,也该有一些光。
可他没有办法去问,那一定不是他想看到的,一个苏檀。
苏檀,就应该闪闪发光,在画框里,在镜头里。
沈子墨的指弹结束,炫技爽完,他的气也烟消云散,笑着问夏壹:“怎么样,我这段加进去,是不是瞬间档次高了不少?”
“沈子墨……”夏壹糯糯地开口,“我不想唱了。”
“……”沈子墨的笑容僵在脸上,“你又怎么了?夏壹你最近怎么回事,是不是还在想小考的事?不至于啊,不就是没给你分嘛,咱不稀罕。”
“不是,我就是,”夏壹看着对方,认真地说,“怕自己唱不好。”
沈子墨惊讶地拿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夸张道:“您还是我认识的小班主吗?平常在人前不是挺二五八万的吗?”
“……我刚刚也不是故意说你的,你唱的很好,真的非常好!”沈子墨有点慌张,“你别皱眉,太丑了。”
“你说谁丑呢。”夏壹用手肘推了他一把。
沈子墨憨憨地笑:“没事了吧。说实话,你为什么怕自己唱不好?我从没见过你这样,以往去人民广场也唱过不少回,也没见你害怕啥的。”
“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夏壹的目光微转,飘乎乎地无法聚焦,“我很想唱他的歌,但是我又怕自己唱不好。”
沈子墨沉默片刻,问:“假设,假设啊。你要唱的是李叙老师的歌,你还会有这种心情吗?”
夏壹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然后坚定地摇摇头。
随后他又自己找了找借口:“李叙老师很随和啊,我觉得就算没唱好,他应该也不会……也不会怪我吧。”
可是沈子墨没有回话,这个话题默默地被他们绕开。
再次合了几遍后,夏壹还是坚决否了沈子墨要加各种技巧性的东西,这让沈子墨很是不满。
“你真的一点炫技的机会也不给我吗?”
夏壹按住吉他的琴弦,说:“不要指弹,不要任何东西,我对这首歌有个新想法。”
从沈子墨有些埋怨的眼神里,夏壹知道对方心有不满,可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首歌一定不该套华丽的外壳,它该是那样赤诚、一丝/不挂。
只有这样,他好像才能跨越时间,跨越无数个沉默的瞬间,回到那个夜晚,去拥抱孤单的那个他。
第20章
2人组小考换了舞台,灯光也变得唯美不少。
选手们坐在舞台边,围成一圈,手里都拿着荧光棒。导师们则坐在不远的地方,五张椅子排得整整齐齐,苏檀端坐在正中,手里拿着保温杯。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给老领导汇报演出。
夏壹按彩排走位到舞台中央时,灯光已经开始渐渐黯淡,他远远望向正前方,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出苏檀的轮廓。
尽管只是轮廓,却给他一种安心的感觉,外带一些紧张。
世界静悄悄的,剩下夏壹的呼吸声,深深的。他开口清唱了第一句,不是《惊梦》的词,而是——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用戏腔唱出,没有特别嘹亮,甚至在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声音渐渐弱不可闻,就好像一声轻轻的叹息。
随着“深”字落下,吉他弹起前奏,安静地、缓缓地如一条在夜里慢慢流动的河,在那些包覆下的,是夏壹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演唱者的心。
原曲在副歌的部分是高亮的、激昂的,夏壹原本也是这么唱。
在两天前,唱过几十遍甚至想放弃的时候,他忽然有瞬间的灵魂出窍。思绪游荡在黑暗的夜里,听到曾经的苏檀,从来不是这么唱的。
于是,他将整个副歌低八度,惊梦不再是梦,而是惊。
谁也没想到夏壹会这么改,尤其是夏壹的嗓音很轻柔,在这种音域下唱歌,更给人一种刺骨的感觉。
那声音就像个小锥子一样,一下扎破耳膜,扎到人的血脉里。
他的唱法非常压抑,加上吉他伴奏全是小和弦,简直像一只野兽狂奔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里。
嘶吼、愤怒、狂风大作,最后却归于平静。
灯光亮起,夏壹抬头往导师台望去,却发现中间的位置是空的,苏檀不知所踪。
他分明记得开场前,苏檀是在的。
那刹那间,他有些失措。无端的猜测如棉絮般塞进他的脑海里——自己唱得太过头了?还是他听着不舒服,可是再不舒服也不至于离席……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那为什么离开?
录制的时间很长,基本上在每组准备舞台的时候,全员都会休息片刻,当然这些时间都拿来补妆之类的,很多人也会借机去上个厕所。但摄影机器一开,尤其是导师,因为他们有专属机位,是不会离开的。
苏檀在这时候离开,真的很奇怪。
夏壹疯狂找借口安慰自己,只是想多了,只是自己想多了。
他低下头,却发现围着舞台的选手大多都看着他,脸上带着忧伤,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歌里,尤其是人群中那一抹扎眼的粉色头发——叶琪琪居然在抹眼泪?
“夏壹同学,你怎么想改编这首歌?”忽然,毕骁的问题打破了众人的思绪。
夏壹匆忙抬头,对上视线,揣摩着毕骁这问题的意味,因为他从中听出些责怪的苗头。
毕竟,毕竟这首歌在大众熟知里,是他的歌。
夏壹思考了一会,“是这样的,毕骁老师,我非常喜欢这首歌,很早之前就想过改编,然后这次舞台算给了我机会。”
他把话尽力说的圆满,不料毕骁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可你的改编,有一点点冒险。”毕骁面带着笑,却完全感受不到笑意,“和我原来的曲像两个极端,我听完总觉得,你是不是最近过的不开心?”
“没有吧。”夏壹诧异地回,“虽然这首歌我改成不插电以后,听上去是悲伤的,但我唱完还挺尽兴的。”
他没有说谎,无论歌里表达的情感是怎样的,他都是百分百的投入,唱完后再全身抽离,这种酣畅淋漓、全心付出的感觉让他很自在,也很上瘾。
虽然曾经沈子墨嘲弄他的行为是“万花丛中过,片绿不沾身”的渣男行为,但他觉得无伤大雅。
果然,沈子墨在夏壹说完后,插了句:“老师,他是唱嗨了,可苦了我哟。”
说完,大家都被他皱着眉装郁闷的表情逗笑。
李叙哈哈哈笑了片刻,说:“你的吉他弹得很不错,基本功很扎实,怎么没有加一些指弹?我感觉在最后那部分里,加点指弹会更完整些。”
沈子墨若有似无地看了眼夏壹,才回答:“老师说的是,我们没有考虑太多,这种不插电的想法也是第一次做……”
“没关系慢慢来。”
夏壹却说:“加指弹会破坏这首歌的纯粹,那我的改编就没有意义了。”
“……”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叙沉着脸似乎想争辩:“你所谓的纯粹是指把一首歌改成暗黑的风格吗?把一首本来很奇幻的歌,改的面目全非?”
“我没有。”
这时,不远处的黑布掀起,一个高高的身影走进棚内。
是苏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