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兄弟吗,出去撒欢都不敢吱声,被我逮个正着吧?”
“你不用上课?”江野说着话,和汪橙一人伸出一只手,合力把行李箱放货架上。
高格头都不抬:“我二表姥爷不是去世了嘛。”
“你二表姥爷又去世啦?”
“你记错了,上次是三表姥爷。”
“……”
“我日,为玩儿两天你表姥爷们都快死绝了。”
“后补队伍多着呢!”高格满不在乎,往里挪了挪,给江野留了个位置。
车大人少,江野和汪橙双双坐在高格身后。
高格双眼终于从手机上移开,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又哼了声,“桃哥,我发现你现在不要我了。”
他觉得自己的桃哥被人霸占至今,那人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
“瞎说。”江野假装正经:“我养大的,能不要么?”
“切。”高格说:“对了,老唐让我通知你俩,这不马上就......”
他话说一半,车厢后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天天盼,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离婚,事到临头怎么这么不积极呢,磨磨唧唧的,我都等半天了,咳咳……”
“我操!”高格回过头,才看到最后一排躺着个人:“谁啊你是!上错车了吧?”
江野示意他坐下,低声说:“范星芒。”他也没察觉最后一排有人。
人陆陆续续上了车,倪翠萍边走边说:“被人揍个半死,让你歇两天,偏不。天不亮就来了吧?也不知到底谁着急。”
范星芒摸了摸脖子,又咳了几下:“儿子杀亲爹,媳妇儿养野汉,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不都没辙的事儿嘛。谁叫我等着钱活命呢,哎我说师哥,钱准备好了吧?”
江玉堂摇了摇头叹口气,人不要脸则无敌。他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也是无奈。
汪橙胳膊撑着车窗,几根手指微蜷在唇边,一脸鄙睨。
江野说:“你别理他。”别说汪橙,他和这人同车,心里也直犯隔应。
李逸臣和高格坐在了一起,第一排另外一边坐着汪雅梅和倪翠萍,江玉堂夫妇俩坐在儿子同排。
中间隔着好几排空位置,都远远躲着范星芒。
如避瘟神。
高大柱发动车子开出大院,拐上鼓楼老街。
范星芒嘴不闲着:“我说雅梅这么着急离婚,下家找到了?”
汪雅梅只当听不见。
“坐好喽,我开车可不行。”高大柱喊了句。
江野忙拉住汪橙一只手,让他撑着前排座椅。紧跟着高大柱一个急刹,范星芒躺在最后一排挺惬意,冷不防被耸了下来,整个人卡在了座椅间。
惹来几声嗤笑。
“高大柱你有本儿吗!会开车吗!”范星芒骂骂咧咧爬了起来。
“本儿是有,还A1呢,就是技术不行,说了你也不听呐!”
“睡会儿吧。”汪橙看着江野。
“你也睡会儿。”
两人相视一笑,都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
车里放着京剧《四郎探母》,李清芬姐妹仨聊得正欢。江玉堂和高大柱有一句没一句闲搭着,李逸臣和高格联机玩游戏。
大家都有得忙。
最后面的范星芒实在无聊,竖着耳朵听她们聊天。
李清芬说的都是演出遇见的趣事,江玉堂说的是办戏校的事,范星芒不知不觉听入了神。
他想,我如果还留在团里,怎么也不会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人一步步挪了过来,坐在第三排,问道:“师姐,团里还缺演员不?”
“怎么说呢?这两年台口多得演都演不过来,就这还分了三支演出队呢。师哥这不想着办戏校嘛,多培养点演员!”倪翠萍故意气他:“范老板,你身上功夫还在吗?”
范星芒哑口无言。
瞧他不说话,倪翠萍接着挤兑:“你当年可是大名鼎鼎的大武生呐,不是整天喊着嗓子比大师哥都好,挤兑师哥没你嗓子亮堂?那时眼里也没夹着我们啊。”
范星芒还不上嘴,把鞋脱了恶心人。
倪翠萍捂着鼻子把他往后排撵,范星芒蔫笑着装瞌睡不理人。
李逸臣回头冷冷说:“别给脸不要脸,逼人动手。”
“动手就动手呗,反正是儿子就能揍我。”范星芒倒有个口才。
臭鱼烂虾味把江野熏醒了,他扭头瞥见了光脚的范星芒:“能把鞋穿上不?”
范星芒不理他。
江野说:“范师叔,咱俩聊会儿?”
范星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咱俩有什么好聊的?”
汪橙压根没睡着,江野说话时他便睁开了眼,瞧江野笑不露齿的小样儿,就知道这人憋着坏。
“聊聊金丝玉鸳鸯靠呀。”江野说。
车厢里一瞬间安静了,只剩下音响还在唱着。
范星芒愣了下,低头穿上鞋去了后排。
江野绝非饶人的主,他翻身起来趴靠背上,冲范星芒背影喊:“聊聊啊,怎么走啦?”
范星芒装聋。
江野说:“叫我猜猜看,范师叔听听我说得对不对。”
“听说宝靠丢的时候,正演出呢,好么央怎么会停电呢?里通外合吧?还听说来电的时候,范师叔被人打晕躺在地上,谁打的你?”
范星芒没敢和江野对视。
“事后不久,您就去了省城,做生意的本钱哪儿来的?对了,和杜晓春合伙的,她那么有钱吗?范师叔咱俩商量商量,再给您加五万,说说两件大靠卖哪儿了行不行?”
范星芒恼羞成怒:“江玉堂你管不管你儿子在这儿血口喷人!”
音响里《四郎探母》正唱到高潮,江野开嗓就接上了快板,唱得行云流水一般:“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得延辉喜心间。站立宫门----”
高格忙不迭打了节拍:“吧、嗒、仓!”
江野作比成样一甩水袖拉了个架势,双眉一挑,凌厉的眼神横向范星芒,高八度的调门唱道:“叫小番——”
“好!”
高格吼道:“我操这嘎调真嘎!”
江野下巴微扬看着范星芒,轻蔑地笑了下,当初你不是挤兑我爸嗓子没你亮么?
这一嗓子震得范星芒直犯迷糊,他暗忖就是自己鼎盛时期也够不上这个调门,江玉堂生了个好儿子。
他不由转眼去看汪橙,也是个好儿子,可惜不是他亲生的。
江野在一群戏曲名家们的掌声中坐了下来,汪橙垂眸想了想,偏头看向江野,有话想说。
“怎么了?”江野问他。
汪橙说:“你不该去北大。”
“那你去不去北大?”
“去。”
江野对他一笑:“那我肯定也得去。”
范星芒再没犯贱多嘴,一路安安生生到了省城。
车子直接开到省医院,汪雅梅拉着儿子下了车。
她曾认为做亲子鉴定是对自己的侮辱,十几年后,也唯有鉴定能还她清白。
“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范星芒根本不相信汪橙是他的亲生儿子。
医生介绍,毛发、血液都可做鉴定。
汪雅梅说:“上次是用了头发,这次还用头发。需要多长时间能出结果?”
范星芒轻车熟路地抢答:“三个月嘛!”
医生笑了下:“三个月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只需要几个工作日,加急的话立等可取。”
江玉堂说:“那就加急。”
为了不耽搁时间,大家分头行事。江野和汪橙等在医院,其他人去了民政局。
两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了有半个多小时,期间见到两对儿家庭来做鉴定。男人们都是苦瓜着脸,女人们红着眼抱着孩子。
有个小孩儿三四岁的模样,朝爸爸伸着小手,哭道:“爸爸抱抱、我要爸爸抱抱......”那男人又想伸手,又忍着不看小孩。
看着这样的场景,江野叹息了一声。
汪橙看得心里难受,偏过头去。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象,鉴定结果出来后,如果这个小孩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那么他会有怎样的人生。
江野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不是人人都像范星芒。”又觉得这句安慰的话,对汪橙来说太过残忍。
汪橙说:“但愿。”
“咱出去走走吧。”江野拉起了他。
两人在医院门口的路上漫无目的地晃荡着。
汪橙看他担忧的样子,笑了下说:“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真的?”
“真的。”
“那行,我给你找点事做。”
汪橙被剪了一绺头发,江野在他头上揉了揉,“你瞧这个豁口怎么都遮不住,特丑。”
这人天不亮就心心念念想剪头发,这时更有了理由。
汪橙如了他的愿:“走吧,我知道附近有一家还不错的理发店。”
“欧耶!”江野得逞,两人相视又笑了。
*
民政局办离婚手续的办公室不大,江玉堂带着这一群人熙熙攘攘挤了进去。
办公人员见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很惊讶。又看着他们一个个笑得挺开心,问:“你们走错屋子了吧,结婚登记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