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也很好,只是有一次白天喝了杯全糖的珍珠奶茶,晚上怎么都睡不着觉,躺在铁架子床上凝视着窗帘外头隐隐绰绰的月亮光芒,我忽然觉得很寂寞。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大一新生都曾经历过这样的感觉,当生活不再需要固定在家与学校两点一线,不需要为了几分拼死拼活,也没有家长在耳边不厌其烦地唠唠叨叨……我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可我就像丢掉的罗盘的水手,望着广阔的大海,却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开船。
我想念我的老朋友,顾柏川、纪从云、都萨木、韩奈,甚至于是牛佰万或者袁小方等人,与其说是恋旧,更不如说是我不安于孤独,总是想要找回曾经的热闹。
但是,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顾柏川去了另外一个遥远的城市,纪从云有了她自己在戏剧学院的生活,至于韩奈和牛佰万……我是在出了高利贷那档子事的三个月之后才联系上韩奈的,他跟我说了句谢谢,然后又说,那天的事情导致牛佰万被拘留了几天,他家里人知道了,将他带回了老家。
“你知道吗,我也是那天才知道,牛佰万的真名其实不叫牛佰万。”韩奈的声音在电话里稍微有些失真。
我问:“那他原本叫什么?”
“牛二万。”韩奈说,“听说他爸是在麻将桌上听到他出生的消息,刚好摸到一块二万,就这么起了……后来他自己不喜欢‘二’这个字,就对外宣称改了名字,给自己起了个‘佰’,意思是以后总要出人头地。”
我没说话,总觉得这名字的由来令人觉得好笑又无奈。
“海生啊,你知道吗?我那天晚上回家仔细琢磨着这件事,我就觉得,人和人的差距的的确确存在。”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有些人家的小孩,连名字都是赌徒在牌桌上瞎诌的,而有些人家的小孩,生来就是要天高海阔的……大概是真的不一样吧,我们。”
他话里有话,我能听明白。
顾柏川从来料事如神,儿时他一句“不是一路人”,直到我成年才一语成谶……也不知道他从前答应我在一起的时候,会不会早就算到我们之间的结果。
自从那通电话之后,我和韩奈再没有联系过,偶尔我还会在朋友圈里刷到他,看他现在正在工厂里做工,闲下来的时候,也喜欢学着文艺小青年跑去河边的景观灯旁边,凹个造型拍拍照。
最开始是和一帮兄弟,后来就成了一个女孩,长得没有多漂亮,但是那双眼睛圆溜溜的像是会说话。韩奈在朋友圈文案里肉麻兮兮地喊人家宝贝,又说以后非她不娶,各种土里土气的情话塞满了朋友圈,生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热恋中的青年”。
我给他点了一个赞,鼻腔里总觉得酸溜溜的。
我曾经也在年少的时候爱过一个人,也曾想为了他对抗世界,但是我或许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在朋友圈里挂起他的名字,喊他一句宝贝了。
无疾而终,好像是对我们之间最妥帖的形容。
第80章 165-166
仔细想来,如今还能联系到的朋友就剩都萨木一个,我本来正琢磨着得空给他发条微信,却没想到先等来了他的电话。
“你小子可以啊,高考完了也不知道主动联系我,咱们哥俩好聚一个。”都萨木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线,这让我顿觉轻松几分。
我跟他汇报了一下近来在大学的事情,又道歉说暑假的时候出了点事,不是故意不联系他的。
“怎么了?”都萨木一如既往的敏感,在听到我说“出了事”之后,他立刻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我在他刨根问到底之前,抢先道:“等咱们俩出去的时候再说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五,你周五有课吗?”
“没有。”
没有课的时候,我们寝室通常会起得很晚,但是碍于学校距离市区实在挺远,我起了一大早,蹑手蹑脚洗完漱,口袋里揣了个手机就出门去了。
十一月,北方的冬天总是干燥而寒冷,街道上大多都是上班族,步履匆匆,我将身上的棉服裹得更紧了些,吸溜着鼻子走在冷风里,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天空是雾蒙蒙的,但这些都不太能影响我的心情——和老朋友会面总是令人期待。
想来高三一整年我都在准备高考,也没怎么和都萨木联系,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谈到新的男朋友,篮球上面有没有什么精进。
上班时间由郊区去往市区的地铁上总是人潮涌动,远远望过去都是黑压压一片后脑勺,人挤人,我努力缩紧自己的身体,避免碰到旁边的人。这种画面总是会让我联想到沙丁鱼罐头,丧失头脑的咸鱼躺在拥挤的罐头里,而产生这些联想的同时,我的鼻腔里几乎都能闻到那股浸满了盐水的腥臭味。
小时候总是会坐着阿鹏哥的车出行,甚至那会还夸下海口,以后也会请来自己的司机,顾柏川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好像说,黎海生,就凭你现在这副德性以后不去给别人开车就不错了。
当然,我知道他这句话里没有讽刺阿鹏哥的意思,只是他这人就是嘴巴很毒,而之所以在长大之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完全是因为他变得更加寡言而已。
你瞧,我这坐个地铁怎么又想到顾柏川身上去了呢。
我神游到一半,被车站广播的声音拉回现实,跟随人流出了地铁口。
刚上了扶梯,我就见着一个高个子身影在地铁站门口靠着玩手机,都萨木是最典型的篮球生,一米九几的身高往那里一杵,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伴随扶梯上行,我看清他的脸,或许是总算从中学解放,都萨木染了一头金色的头发,还烫了卷,这让他本来就混有少数民族血统的脸,显得更加异域,我敢保证,如果他不开口,旁人指定觉得这男孩就是个外国人……只可惜学生时代他最烂的一门课就是英语,还记得有次我们跟外籍学生打友谊赛,都萨木那口蹩脚到外国友人直呼“你还是讲中文我能听懂”的英语,留给我极为深刻的印象。
我唤了他的名字,都萨木的目光从手机挪到我的脸上,霎时流露出那抹熟悉的笑意,冲我挥了挥手:“海生,等你半天,冷死了。”
“怎么不去底下等着?站在风口可不是冷。”我跟上他的步子,两个人肩并肩往地铁站外头走去。
这次出门的地点是都萨木定的,我特意跟他说不要再定篮球馆,于是他就带着我来了这边的商业街,道路上人来人往,两侧都是玻璃大厦,上面挂着各种服装、美食品牌的标识。
“来逛街?”我问,“商场有什么好逛的。”
都萨木一脸无奈摇摇头:“你一个基佬怎么比谁都直?”
我怒道:“谁说的,我就是觉得无聊。”
我从都萨木眯起的眼睛里读到了逗弄人的狡黠,他任由我跟着进了商场,这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票:“没说让你逛街,我订了电影票,等会看电影去,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吃饭、看电影。
这个流程放在两个基佬身上总让我觉得有些不妥当,只是,思来想去大冬天的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干,于是也心安理得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我们俩选的是一家日式寿喜锅,榻榻米单间,房门一拉上里头谈话很方便。
都萨木要了壶温热的清酒,给他自己倒了一杯不算,又给我倒了一杯,端到我面前,抢在我开口之前先说道:“当初高中的时候,就你跟给乖仔似的不碰酒,现在都成年了,尝尝看。”
我被他“乖仔”两个字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捣蛋学生”的名号受到了侮辱,立刻驳斥道:“我那不是不喝,是不喜欢,苦了吧唧的啤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清酒不一样,尝尝。”他笑道。
我用嘴唇抿了一点,发觉那味道确实没有什么刺激的酒精味,后味也还算温和,可以从中咂摸出一点甜味来,小白瓷杯拿在手里温温热,还挺舒服。于是,我就真的听了都萨木的话,直接一杯酒下肚。
都萨木一边往锅子里下牛肉,一边用余光看我,笑了笑。
密闭的空间,中间热气升腾的火锅,还有都萨木向来没什么攻击力的招牌微笑,都让我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我也没想到,两杯酒下肚之后,我就将什么都招了出来,从校园流言,到顾柏川同我分手,再到那场差点让我断腿的暴雨……最后,我告诉他,顾柏川遵从他父亲的意思去了外地的军校,现在已经同我断了联系。
都萨木脸上的表情从微笑到笑意消失,再到拧起眉头,他似乎也没有想到,就在他毕业的这一年里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海生,你……”他想要开口安慰。
“没什么,我已经想开了。”我给他比划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总归他都去了部队,我也不会再缠着他,现在……我现在已经很少再想他。”
“只是十几年的感情不是说完就完的,对吧?”他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当时还以为你们两个真得能成一段佳话的,毕竟这圈里像你这么用情至深的人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