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第二天清晨,大批神仙乘云而来。那猴子跟这些个神仙妖怪称兄道弟,好不痛快。
不过看这么大的阵势,我隐隐觉得有些头疼,希望不要惹上麻烦。
比如被我坑了的观音……我刚让他去找六耳猕猴假扮孙悟空来着,突然好心虚。
正午,艳阳高照。
突然西方祥云漫天,佛祖那张糟糕的脸布满了整个天空。
“惊鸿。”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花果山中。
我听得脑门疼。
这货当初也是这样出现然后十几巴掌砸下来拍死我的,多么凶残的老男人。
我脚下一踏直上九天,手上冰蚕丝直挥过去:“如来,别来无恙!”
成千上万的冰蚕丝呼啸而去,眨眼之间将佛祖的脸撕成两半。
佛祖的面孔如镜花水月般散于天地,后又迅速聚拢。
被我如此对待,他面上竟无一丝恼意。
“许久未见,你依旧是这么个暴脾气。”这头男人倒是比当年要柔和得多。
我轻笑一声,低头牵了牵衣袖,压住一身刀锋,摆出一副无害面孔来:“你倒还记得我,当真是我的荣幸。”
那大和尚仰天大笑:“我倒未曾想到,你倒是。”
我冷眼看他:“你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那大和尚忽然沉默了。
我站在云端往下看去,看这花果山挤得满满当当的妖怪,看那在地下抓耳挠腮却依旧守着我们昨晚约定的猴子。
“惊鸿,当初之事,你可还记得?”大和尚轻叹一声。
我忍不住仰天大笑:“你这和尚,杀了人竟还问人记不记得,这是什么道理?”
“如来,如你这般竟也会良心不安吗?”我冷眼瞧他,手上冰蚕丝蠢蠢欲动。
那大和尚合掌闭目,口念佛号道:“我有愧于你。”
我笑道:“文殊菩萨被那乌鸡国国王浸了三天三夜,便让他举国大旱,又派坐骑推那国王落井,受三年水灾。”
大和尚巨大的身躯浮在云端,眼睛中满是悲悯。
“佛说,一饮一啄皆是前定,”我负手笑道,“不知到了佛祖这里,又当如何了结你我之间这桩命案?”
大和尚道:“金蝉子助你重生还不够?”
“自然不够。”我说到此处又想起一事。
“你当初与孙悟空打赌,赌约只说那猴子能一筋斗打出你掌中,便玉帝到西方去住把天宫让给他,若不能便让他下界为妖,再修几劫,”我挑眉道,“佛祖这般出尔反尔又是何故?”
“我与悟空赌局内容,唯我二人知晓,”那大和尚面容平静,“再者,我将悟空压在了五行山下五百年,他尚且未说什么,惊鸿你一局外人来掺和什么。”
我冷笑道:“如来你这是要赖皮?”
大和尚道:“我只不懂,你我二人几世的缘分,千年相交的知己,如今你却肯信那只猴精不肯信我,是何道理?”
“你当年偷袭我,如今竟还来跟我讲信任?”我讥讽地看着他,只觉得碰到了这世上最糟糕的笑话。
“我当初杀你,实乃形势所逼,不得已为之。”如来这话说得面不改色。
“哦?”我忍不住冷笑,“不得已为之?当真说得好听,你怎不说是为你的野心和私欲?”
“惊鸿,”佛祖叹道,“我确有野心但此事却非我一人之过,你那时将诸天神佛得罪了个遍,你怎能不死?”
我面目阴沉,万万没想到这大和尚脸皮如此之厚:“如此说来,你背叛我欺骗我乃至杀了我,统统都是我的过错?”
“惊鸿这就是气话了,”这大和尚眉目微合,“只是漫天诸神都盼着你死,我杀你无非是顺应天理。”
“哦?”我挑眉道,“此事非你本意?”
那大和尚面目改色:“顺应民心而已。”
“正如同你将孙悟空在五行山下压了五百年一般?”
“正是。“
我冷冷地看着他:“无怪乎金蝉子说你老了。”
那和尚面上无一丝波澜。
我二人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他开口辩解道:“我那徒弟借巫族后人之手复活你时,我不曾拦。”
“那我岂不是还要谢你?”我冷笑道。
“惊鸿,我自认不曾亏欠你。”
“你跟我那二弟子联手欺骗观音尊者一事,我也只当不知。”
“你与孙悟空取经半途而废,我也不曾怪罪。如此还不够?”
我不耐烦道:“你此来,所为何事?”
“我等历千劫万难方成大道,昔日旧友存于世者少矣,”这和尚突然感慨起来,“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今日见你别来无恙,我心方安。”
我仰天大笑,面色骤冷,手上冰蚕丝灵蛇般弹射而出,齐齐穿过佛祖金身。
“如此,你我方能两清。”
如来巨大的身躯骤然亮起,在云间烧为灰烬。
巨大的光束穿透云层,射向大地,照得地面一片惨白。
群妖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事。
“师傅!”有人厉声叫道。
强光之后,天地归于平静。
片片金屑漫天飘散,所到之处花草丰茂。
我缓缓收了冰蚕丝,负手立在云端,遥望灵山,心道:你的道歉也好,你的怀念也罢,早已与我无关。
你我二人前事两清,此后无需再讲什么昔日情谊。
再者,有诚意就真身来见我,派个分神来算什么。
“师傅!”一道金光骤然跃上云层。
我定睛一看,正瞅见只猴子对我怒目而视。
我让他瞪得莫名其妙。
天地良心,我到底干什么了,这猴子摆这一副怒火冲天的表情。
“师傅!”这猴子步步紧逼。
“……”天,你先告诉我,我错哪了啊。
这种被老婆捉奸在床的感觉……
好忧伤。
猴子怒气冲冲扯着我的袖子,朝悬崖俯冲过去。
——卧槽!
不带你这么自杀的!
那猴子擦着崖壁骤然停下,我一时刹不住狠狠撞进他怀里。
“嘶……”我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这猴子太胡来了。就算有毛,这么撞上去也很疼啊。
猴子搂着我,一张毛乎乎的脸埋在我脖子里,半天不说话。
“……师傅。”
“嗯?”
“师傅我怕。”
什么?我突然觉得心情非常的愉悦,好像整个世界都亮了不少。
我闷笑着揉揉猴子脑袋:“你这无法无天的家伙也会害怕?”
猴子对我怒目而视。
哈哈。
我见他这样越发来劲:“来来来,告诉师傅你怕什么?”
那猴子恶狠狠地在我胸口挠了一爪子。
我大笑,亲了亲他的脑袋:“还那么多人等着呢,你就这么乱跑没事吗?“
那猴子搂住我的脖子,毛绒绒脸的贴着我的脸道:“量他们也不敢在我的地盘闹事。”
我低笑:“你啊。”
“师傅再亲亲我。”那猴子道。
我揉揉他脑袋,低声斥道:“胡闹!还不快去把客人都安排好,你躲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不是有孩儿们吗。”猴子浑不在意。
“快去!”我板着脸硬声道。
“不去。”猴子直哼哼。
我无奈,只得随他抱着。
一时间好似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世事纷繁统统化灰而去。
我盯着猴子看了会,忍不住笑了。
我这什么品位嘛。
☆、第49章 师傅
我山下站了许久,望着山上竹林掩映中的寺院,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我在这里生活十七年,如一个真正的孩童那样被师傅抚养长大。
那老和尚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模样,却有一颗柔软得不行的心。
小时候我被师兄们欺负得直哭。
师傅就板着脸罚他们洒扫庭院,然后蹲下身子将我搂进怀里,笨拙地拍着我的背部。
我那时总从外面捡回来的各种小动物师傅也从不斥责。
纵使我与佛祖相看两厌,却依旧不得不承认,我这辈子跟佛确实沾了些说不清的关系。
那日我离长安时,那老和尚满脸欣慰。
为师未曾想到玄奘你竟有此等志向,西方路途遥远,需得保重。
我是不忍让他失望的,不愿从那张日益衰老的面孔上看到落寞寂寥。
那日踏上西行之路时,我是真的从心底里想让这老和尚开心一点。
你想见的佛祖,你想要的佛经,你梦中的天竺。
你想要的,我代你去取。
然而,这一切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我终究是未曾到往西天,未曾取得真经。
唐王我不在乎,但师傅这里该如何交代?
我在山下站了许久,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想念这老和尚了。我猜,这老和尚也定想念我了。
自我离开长安至如今,已经五年了。
师傅他想必也活不了几年了。
可我终究辜负了他的期望。
“师傅?”那猴子问道,“怎么在这停了?”
我有些艰难地笑了笑:“师傅盼着我取经回来,可如今……”我有何颜面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