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辛沉默了。
枪伤……
培训时是学习过相关的知识,但是他没仔细记,因为他觉得不可能有实践的机会,不需要多费精力。
都二十一世纪了,谁能想到枪伤还得由救援队处理啊?
还没等他回忆起课程内容,旁边扶着的身体突然一歪,贺霄整个人靠坐在沙发靠背上,差点翻到后面去。
徐景辛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可他本来就站不稳,被对方一带,直接趴在了他的身体上,胸膛压着胸膛,脸对着脸,额头差点撞上对方的嘴唇。
就差几公分而已。
贺霄凌乱而温热的气息让徐景辛手忙脚乱地撑着沙发背站直身体,又手忙脚乱地把贺霄就近扶到沙发上躺好。
他看出来了,贺霄一直在勉力支撑,才一躺下,他的手就开始剧烈颤抖,像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没昏过去。
“你没事吧?”
“再不快点……嘶……可能就有事了。”
“……”
徐景辛深呼吸几次,恢复了冷静。
他一把扯下桌布团了团,压在贺霄的伤口上,让他自己用力按住,然后拄着拐杖去柜子里拿急救箱。
贺霄模糊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他因为着急而瘸得愈发厉害的样子,冷漠的眼底闪过一抹暖意。
“拉好窗帘。”他努力转过脖子,用严肃的语气提醒。
徐景辛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照他说的做了。
他突然从一系列魔幻中找回了一丝清醒。
这个人是谁?是好人还是坏人?自己是不是被他“同胞”的身份给蒙蔽了?是什么人要杀他?他几次都不敢让自己报警,他在怕什么?真像是他说的,当地警察的队伍里不纯洁?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有些手抖,他找出急救箱打算先救人,至于其他的,等先帮他处理好伤再说。
这是他的本能。
急救箱里的一小瓶酒精根本没法应付这么严重的伤口,而且,也没有麻醉剂。
谁他妈会在家用急救箱里准备手术用的麻醉剂啊?
徐景辛确定子弹还在他的腹腔,必须开刀取出,他真怕把人活活切死在家里,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贺霄信赖的目光,一向谨慎的徐队长真的打算那么干了。
他问:“你能不能现在就昏过去?我没有麻醉剂。”
贺霄愣了一下,笑了,咬牙挤出一个字:“来。”
徐景辛无语。
他当然不可能那么粗糙的来,又在房子里转了一大圈,把所有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捧来了。
这时,贺霄似乎开始神志不清了。
他微仰着头,半眯的眼睛失焦地看向天花板,右手本能地死死按住伤口上的桌布,左手软软地垂在沙发底下,一滴黏稠的血液挂在微颤的指尖上,没有落下。
徐景辛看到他的喉结在上下滑动,应该是在强忍痛苦,头发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残留的雨水,还是冒出来的汗水。
他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刚刚那少许的紧张随着这一揪,全化作了救人的勇气。
“我先声明,如果有空腔效应,你可能马上就会死……你懂什么是空腔效应吗?”他的表情像是医生在宣布死亡时间。
一滴汗水从贺霄额角淌下,滑进他的眼睛里。
他眨了下眼,目光在徐景辛死板僵硬的脸上迟钝地扫过,震动着胸膛笑了两声:“懂,死了我认倒霉!”
“你死了不要紧,我怎么办?我才是真倒霉知道么?”徐景辛没好气地打开自己家里仅有的一瓶昂贵红酒。
红酒消毒效果微弱,但是聊胜于无。
暗红色的液体淋在伤口上,贺霄的身体一阵痉挛,手指死死扣着沙发背,手背上凸起劲瘦的手筋,嘴里硬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徐景辛把一块毛巾叠好塞进他嘴里,然后费劲地蹲下身体,把一把锋利的小刀在吃火锅用的酒精炉上烫红,缓慢而稳健地伸向他的伤口。
“姓贺的,给我撑住!”
“贺霄,我都给你开膛破肚了,你死了我怎么跟警察交代?”
“我这成了凶宅,损失你姓贺的赔吗?”
“就算为了我,你也不能死!听到没?贺霄!”
……
贺霄听到徐景辛一声声喊着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是怕自己在取子弹中途昏过去得不到及时反馈,或者一口气没撑住直接挂了。
他也想努力维持清醒,可……
刺目的红色,刀子割肉的痛楚,脑海中的混乱意识,那如同清澈溪流一样的话语声……
都离他越来越远……
***
颜阳州一大早就接到徐景辛的电话。
他说自己昨晚睡觉忘关窗,感冒有点严重,让他帮忙去多买点消炎药和退烧药。
然后又他说家里急救箱里的备品都过期了,让他多搞点纱布和消毒药水之类的帮忙补充一下。
他还说自己想煲瘦肉粥喝,让他弄点新鲜食材一起送过去。
处理完一个小型救援事件后,颜阳州在城里跑了一大圈,又去华人超市附近买了一只现宰的公鸡,准备上门给徐队长煲个独家秘方的鸡汤,队长以前对他的鸡汤可是赞不绝口。
可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
徐队长还严肃批评他:“阳州,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感冒不能吃油腻,不能喝鸡汤,你作为救援队副队长,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颜阳州呆愣:“啊……有这回事吗?要不去医院吧?”
“去什么医院,吃点药就好了!”徐景辛咳嗽两声,挥手赶人,“走吧走吧,别进来了,别再传染给你!赶紧回去吃饭吧!”
颜阳州茫然地拎着车钥匙走了,感觉自己像个工具人。
从外面回来,徐景辛一眼看到沙发上的贺霄,他依旧睡得很熟,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已经过了整整一天,中午时他醒过来一次,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徐景辛给他灌了药,喂了水,他就又睡了。
他的衣服被血浸染,黑色T恤硬邦邦的,米色沙发上全是血印子,就好像他仍然倒在血泊里,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如果这时候有什么人突然到访,肯定会以为这里是凶案现场。
不太像话……
可把人抱上楼……
太难为骨折患者了!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一扇小门上。
那里是他保存收藏品的房间,放了不少他这一年多在当地随手搜罗的小物件,准备回国的时候带回去。
如果没记错的话,好像在后院的仓库里有一个折叠单人床?
果然,找到了。
他慢慢把小床拖到那间收藏室,路上还不小心磕到了伤腿,疼了一脑门子汗。
把床铺好,又把乱七八糟的收藏品都摆在架子上放整齐,徐景辛深呼吸几口气,直面最大的挑战。
他站在沙发前看了一会儿贺霄的睡颜,之后一点、一点、一点的推动真皮沙发,生怕惊醒沙发上熟睡的人。
还好地砖光滑,替他省了不少力气。
等沙发彻底被推离原先的位置,徐景辛感觉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有点重,像是金属。
它向前滑了一段,再次钻进了沙发底下。
徐景辛没看清,心想可能只是不小心掉在下面的杂物,就继续往前推沙发。
可等那东西再次露出来的时候,他傻眼了。
一把手丨枪。
枪柄上沾着褐色血迹的手丨枪。
徐景辛盯着那把枪,锋利的眉毛渐渐皱在一起。
半晌,他弯腰拾起枪,看了呼吸沉重的贺霄一眼,把它塞到橱柜的隔板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粥
凌晨一点,整片富人区一片黑寂,就只有一栋房子里亮着灯。
一楼窗户上蒙着一层轻薄的水蒸气,朦朦胧胧的。
厨房里,砂锅里的粥被炉灶上的火芯焐得滚烫,慢吞吞地滚起黏稠的泡泡,微凉的空气里氤氲着香浓的肉粥味道。
还好徐景辛经得起折腾,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也不敢合眼。
他盯着砂锅上方不断舞动的白色蒸汽,惊悚地发现,不知不觉间,他把自己跟那个不知道底细的贺霄绑到一条船上了!
就算他作为国际公益组织成员,在这个国家有优先受保护的权利,但那些暗处的敌人呢?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
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熄灭炉火,搅了搅浓稠的肉粥,用力吸了两口香气,这才想起来自己从昨晚一直都没吃东西。
突然,客厅传来几声细微的呻丨吟,贺霄醒了。
严重失血带来剧烈的头痛,一睁眼,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贺霄倒吸一口冷气,重新闭上眼,却听到旁边传来拐杖落地声。
转头,就看到徐景辛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手里还拎着一条湿毛巾。
对视片刻,徐景辛一瘸一拐来到他身边,坐在沙发边的椅子上,帮他擦脸。
“我觉得你差不多快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脸上微凉的毛巾让贺霄稍微清醒了一点。
“没有。”他虚弱沙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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