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他看了一圈,没见到黎平的老婆孩子,于是问林咏梅:“小芳阿姨和博哥呢?”
“出国了。”林咏梅给他盛了碗汤,“好像是去年十月就出去了。”
“出国?”路辞边喝汤边嘀咕,羡慕死了,“旅游啊?博哥不读书了吗,那我也不读了吧,我也环游世界去。”
林咏梅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想什么呢,人家是出去定居了,你也去啊?”
路辞忙不迭摇头:“那我不去。”
好端端的出什么国呀,现在和季时风谈个车程四十分钟的异地恋就好辛苦了,要是异国了那还得了,思念不得泛滥成太平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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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这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大人们说得都是些场面话,他低着头数碗里的葱花玩。
“最近这两国局势是有点紧张,要我看能源这块儿还是尽早抛了。”
“新兴市场谁都看好,这是相当有弹性啊!”
“我倒是觉得钱得往实业转了,现在这些高位的那全是泡沫。”
“对了许总,你今天怎么不把你秘书带过来?不会是被你夫人抓到了吧?”
“哎,说什么呢,我能让个女人管住?”
“要我说还是得许总,干大事的,不拘小节!”
路辞简直是如坐针毡,以往路祖康从没带他和哥哥出来应酬过,他不知道原来这种场合是这样让人难受的,不喝酒都难受。
黎平家里的佣人阿姨端上来一锅甜汤,给路辞盛了一碗,路辞喝了一口,瞧见路祖康在和那些人喝酒,白的,一口闷。
嘴里的甜汤都变苦了。
那些人自己喝也就罢了,还要路易和路辞也喝,说他们俩是男的,不会喝酒可不成,往后怎么有出息。
路辞那股倔劲儿上来了,筷子往桌上一放:“我不喝,我不会,我哥也不喝。”
“我这俩儿子没出息,尤其这小的,这么大岁数还爱喝牛奶呢,”路祖康给自己杯子满上,站到路辞身边,侧身挡了挡路辞,“大家伙也别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当爹的喝了。”
那些人还不依不挠,说什么“不喝酒就是不给叔叔们面子”、“叔叔和你爸爸谈的都是几百几千万的大生意,这点面子都不给啊”……路辞耳朵边嗡嗡嗡的,恼火极了,把碗往前一推,刚要发作,一只手按住了他,是他哥。
路易端着杯子站起身:“我弟弟刚出院没几天,喝不了酒,我是我们家大儿子,我替他喝了。”
路辞皱眉:“哥——”
“你刚脑震荡完你喝什么酒,”路辞板着脸,拿出一副兄长样子教训他,“小屁孩儿,不喝酒甭扫兴,找老妈她们看电视去。”
路辞被路易“轰”出了餐厅,他隔着玻璃门往里看了一眼,看见爸爸和哥哥的背影,肩膀那么宽,比他宽好多。
全家人就他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会,要么就知道发火,要么就躲在爸爸哥哥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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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多终于散了,回家的车上路易遭不住吐了,路辞赶忙把车窗打开让他哥通气。
开了窗路易又冷得直发抖,路辞于是把自己身上的棉袄脱了,给路易裹上,自己哆嗦了一路。
总算到家了,路辞扶着路易上楼洗漱,林咏梅煮了解酒汤端上桌:“今天怎么连许总他们都去了?”
“老黎先前没说,我也不知道这情况,”路祖康叹气,牵过林咏梅的手,“要是知道了,就不带你们去了。”
“这种场合,你以后也别去了,我看那些人都自大得很。”林咏梅心疼丈夫。
“我也不想应酬,没办法啊,那些大老板看不上我这种出身的,没文化低人家一头,要和他们做生意,可不就只能酒桌上多喝几口。”路祖康无奈道,“倒是你们,我一直不想你们掺和进这里边。”
林咏梅轻轻叹一口气,拍拍他的手背,宽慰道:“吃顿饭而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路祖康喝了口汤,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回到自己家了才觉得自在。
“我看小路心里多少不好受,刚才瞅他眼睛都红了。”路祖康皱眉,“估计是心疼他哥。”
“也是心疼你,”林咏梅抬手揉了揉他眉心,“这孩子就是太单纯,这么下去总是要吃亏,让他见见外面是什么样也好。”
“没这个必要,他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一辈子傻乐就是最大的福气。”路祖康难得不赞同妻子说的话,“有我在,能让他吃什么亏?咱们这俩孩子吧,也不指望他们继承家业,不指望他们干什么大事业,快快乐乐活完这几十年就够了。”
林咏梅看着他鬓角一丝不显眼的白发,柔声说:“就是辛苦你了。”
路祖康笑着搂住她的肩膀:“辛苦什么,回家能喝碗热汤,多少人羡慕不来。”
林咏梅也笑了,片刻后说:“对了,老黎家里人可都往出走了,会不会是要把钱也转出去?”
她倒是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不过常看一些电视剧里有这种转移资产的套路,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
“别担心,老黎你还信不过吗,都多少年的老伙计了。”路祖康拍拍林咏梅手臂,“没事儿,这项目最多今年年底就能回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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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房间里,路辞和方牧费了老大劲儿才给他擦了遍身子、换上睡衣。
“不是出去朋友聚会吗,”方牧气喘吁吁,“大路哥哥怎么喝成这样啊?”
“替我喝的。”路辞看着路易,小声说。
方牧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路辞摇摇头,“你晚上吃了吗,吃什么啦?”
“水煮鱼,还有红糖糍粑,”方牧可高兴了,“梅姨给我叫的外卖,小路哥哥,水煮鱼太好吃了,里面还有好多其他的菜,那么大一锅,我一个人全吃完了!”
“吃饱了就行,”路辞说,“赶紧回屋睡觉吧。”
等方牧走了,路辞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彻底蔫儿巴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下巴搭着床沿,看他哥被酒气憋得通红的脸颊,心里是一阵阵地泛酸。
牧牧没有钱,牧牧被坏人欺负;季时风没有钱,季时风要打很多工,过得很辛苦。
路辞一直认为有钱就好了,有钱就不会被欺负,有钱就不用打工,有钱就有幸福。
所以大师说他得扎小辫,他就乖乖扎着,扎了小辫家里就有钱了。
但今天这一顿饭却让他觉得,原来有钱也是会辛苦的。他看着那些有钱人推杯换盏,听他们指点天下局势,听他们品评哪个总的秘书胸大屁股翘,感受到的只有反胃和恶心。
路辞趴在床边,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矫情了,他现在的难受比起牧牧受过的难、季时风吃过的苦、比起那么多挣扎着想要过日子的人,简直是不值一提。
但他又实在不知道怎么排遣心里的这股难受,憋着憋着,心里烧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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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季时风给他发消息,说到家了。
怎么这么晚才到家,这是卸了多少的货啊。
路辞见路易睡熟了,于是给季时风打了个电话。
“你到家啦?这么晚啊?累不累?卸的什么货啊?重不重?是不是有好多啊?不会都是你一个人在干活吧?其他人偷懒了吗?”
“路大富,”季时风带着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这么多问题,我答哪个。”
路辞皱了皱鼻子,挑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累不累?”
“不累。”季时风说。
“骗人。”路辞说。
路易翻了个身,路辞担心吵着哥哥,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关上玻璃推拉门。
季时风觉察出他兴致不高,问道:“晚上吃什么好吃的了?”
路辞一只手抠着铁栏杆,咕哝说:“一点都不好吃。”
“你这么馋,还能有你觉得不好吃的东西呢?”季时风调侃道。
听着季时风的声音,路辞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总算平复了稍许。
“我猜猜都有什么,能让小馋猫觉得不好吃,”季时风故作思考,沉吟片刻,“嗯……清炒秋葵?白灼菜心?白煮虾?”
路辞瘪瘪嘴,一下子遭不住了,好难受:“季时风。”
“嗯?”
“晚上不是聚餐,是酒局。”路辞弯腰趴着栏杆,看着楼下黑乎乎的小花园,“我哥哥给我挡酒,他喝吐了,我爸爸也喝了很多酒。我不喜欢那些大老板,他们说话都好让我讨厌,指点这个指点那个的,有个人炫耀他打老婆,还有个人炫耀他有好几个情人。”
季时风沉默片刻,大概能推测出都发生了什么:“不喜欢的话,以后就不去了。”
“我小时候可羡慕我爸爸了,我觉得他去应酬好威风,我也想去,我爸爸总是不让,说我太小了。后来我长大了,他还是不让我去,”路辞指尖抠着栏杆,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我以为应酬是很酷的事情,原来是这么让人不舒服的。”
季时风声音低沉:“你爸爸是在保护你。”
“我知道的,我哥哥也是。今天我差点就要掀桌子了,还好有我哥在,他替我喝了好多的酒。”路辞哽咽了一下,“季时风,我想快点长大了,我不能总让我爸和我哥替我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