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风骤然停步,路辞没反应过来,“咚”地撞上了季时风的后背。
“哎哟!”他低声痛呼,用手掌揉了揉额头。
“路大富,”季时风转过身,“这地方这么黑,你也敢跟来。”
“不黑啊,”路辞抬头看着季时风,“有月亮。”
他下半张脸裹在毛茸茸的围巾里,这个抬起头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眼神里倒映的月光却无比轻盈灵动。
季时风双手插着口袋,轻轻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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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勾勒出季时风英挺的轮廓,为他一向显得冷硬的脸颊罩上了一层模糊但柔和的光边。
季时风的眉毛,季时风的眼睛,季时风的鼻子,季时风的下巴……
路辞看着看着,情不自禁地晃了神。
喝了酒的脑袋不太清醒,路辞只知道弯着眼睛傻笑,笑着笑着不知怎么又有点儿害羞,垂下头,脸蛋在围巾上蹭了蹭,咕哝说:“季时风,你真好看。”
“嘀咕什么。”季时风说。
“嘿嘿,”路辞傻乐呵,“没什么,我们去哪儿啊?”
季时风接着往前走:“路大富,现在才问,迟了点吧。”
“不迟不迟,”路辞跟在他后边,重新开始踩影子,“你又不会把我卖了。”
季时风带着他拐进了一个车棚,吓唬他:“就是要把你卖了。”
这车棚很旧了,看样子已经废弃了有段时间,头顶就剩个破破烂烂的塑料棚。
墙上有外七八糟的粉笔字,估计是附近居民区的小屁孩瞎涂画的。
路辞蹲了下来,打开手机电筒照着墙,砖墙上全是花花绿绿的图案和狗扒字,有个地方画了一只大象,旁边又画了个冰箱,歪歪扭扭地写着——“把大象装进冰箱分几步?”
路辞念出了声,问季时风:“你知道吗?”
这脑筋急转弯简直老掉牙,季时风说:“开门,塞大象,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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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触类旁通,又笑眯眯地问:“那你知道把我卖了分几步吗?”
季时风说:“几步?”
“四步呗,我比大象多一步!”路辞扭过头,伸出三根手指,认真地说,“第一,我咸菜还没吃完呢,你得让我回家拿上,不然就被我爸吃没了。第二,你要给我多准备点皮筋,我每天都要扎小辫儿的,大师说要扎到明年夏天,少一天都不行。第三,我出门前要先和我爸我妈还有我哥说一下,不然我好几天不回家,他们该急死了。”
哪儿来的小脑残,喝醉了在这合计怎么把自己卖了。
季时风忍俊不禁:“第四呢?”
“第四就是,你要把我卖多少钱啊,”路辞看着季时风,嘴一瘪,“我多给你点儿,你想我了就去把我赎回来吧。你会不会想我啊,你第几天去赎我呀?”
季时风喉头一阵阵发紧,路大富这倒霉孩子这么招他,这他妈叫他怎么招架得住。
“起来,”他冲路辞伸出一只手掌,“走了。”
路辞撑着他的手站起来:“还走啊,腿麻了,走不动了。”
季时风从冲锋衣口袋里拿出钥匙,在上边按了一下,幽暗的车棚瞬间一片光明——
“摩托车!”路辞这才瞧见车棚里停着一辆摩托,“哪儿来的!”
季时风从车头上取下头盔,把其中一个白色的抛给路辞:“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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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终于如愿以偿,又坐上了季时风的摩托后座。
这回脑袋上戴着头盔,风不刮脸,舒服多了。
他两只手环着季时风的腰,也不问季时风到底要带他去哪儿,反正去哪儿都行。
飞驰的摩托车呼啸着开上了一条盘山道,灯火辉煌的城区在脚下铺开,头顶玉盘似的月亮越来越近,路辞觉得自己飞起来了。
上次坐季时风的摩托是去医院的路上,当时着急忙慌的,没来得及体味是什么感觉。
原来是这种感觉呀……
路辞张开双臂,好像要把月亮抱在怀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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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开了将近半小时,停在了半山腰的一处观景台边。
路辞从没来过这座山,他趴在栏杆上,看着脚底下的万家灯火。
山里的风一吹,路辞酒劲这才上来,扒着身子非要找自己家在哪儿。
季时风嘴里叼着烟,见路辞半个身子都翻到栏杆外边了,担心他一头栽下去,又好气又好笑地薅着他的衣领把他揪回来。
“季时风,”路辞很兴奋,脸蛋红通通的,“你知道万豪山庄在哪儿吗,那是我家,我找我爸妈!”
万豪山庄是市里最有名的豪宅区,在东边。
季时风给他指了个方向:“那头。”
路辞往季时风手指的方向看:“哦哦哦,在那边,看见了!”
季时风叼着烟笑,站这么高,能看见个屁,他就是瞎指的。
“看见什么了?”
路辞双手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说:“我爸妈在看电视,我哥在打游戏呢。”
“小脑残。”季时风背靠着栏杆。
“你家在哪里啊,”路辞兴致勃勃地问,“我看看你家。”
季时风吐出一口烟圈,他住在五柳胡同,老城区,典型城中村。
“那边吧。”季时风夹着烟的手指随便一点。
“看见了,”路辞傻乐,“你爷爷在屋里睡觉,呼呼的。”
“瞎说,”季时风说,“我爷睡觉不打呼。”
“我说的是风,”路辞喝醉了也要狡辩,“从你家屋顶刮过去,呼呼的。”
季时风手肘向后,撑在栏杆上,偏头看向身侧的路辞。
倒霉蛋托腮看着山下,酒气上脸后从耳根到脸颊都是红的,眼神清亮。
山下繁华城市的无数灯光落在他眼睛里,铺成一片星空,亮晶晶的。
“路大富,”季时风低声喊了他名字,眼中情绪复杂,“你家和我家,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我琢磨琢磨,”路辞眯起双眼,做出一副认真观看的样子,小半晌后摇了摇头,脑袋上的小揪揪跟着晃,“没什么不一样啊,都一样。”
季时风掸两下烟灰:“哪里一样了。”
明明那么不一样,他和路大富是最不一样的两种人。
路辞扭头看向季时风:“晒一样的月亮,吹一样的风,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风吹散抖落的细碎烟灰,也把季时风心里的灰吹散了。
季时风叹了一口气,把烟掐灭:“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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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辞跟着季时风走到了观景台另一头,那里有块大石头,半米来高。
他还没来得及问季时风要干嘛,忽然双脚一轻——
季时风双掌掐着他腰侧,将他轻轻向上一托,放在了那块石头上。
路辞的惊呼卡在了嗓子眼,忽然像是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季时风也是这样托着他的腰将他抱起来,让他进球。
“你干嘛呀,”路辞站在石头上,呆呆地看着季时风,“这里也没有球筐啊。”
“低头。”季时风说。
路辞觉得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季时风说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
他垂下头,看见季时风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什么东西,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个小东西圆圆扁扁,金灿灿的,挂在路辞的胸前晃。
路辞一愣,这是季时风的奖牌。
“恭喜你,季军主理人。”季时风沉声说。
“你的奖牌,”路辞瞪大双眼,“给我的?”
“不是给你的,”季时风说,“本来就是你的。”
如果没有路辞,他根本就不会加入篮球队。
颁奖典礼的时候,季时风看到了观众席上举着手机拍照的路辞,也看到了路辞眼底的羡慕和渴望。
如果说有谁最应该站在领奖台上,那么在季时风眼中,这个人非路辞莫属。
路辞宝贝似地摩挲着这个奖牌,这还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拿奖呢。
从小到大,他干什么都不行,读书不行,也没有什么才艺,连奖状都没拿过一张。
路辞有些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问:“季时风,你是在给我颁奖吗?”
“不止是我,”季时风说,“还有月亮和风。”
路辞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唇,接着勾起唇角,雀跃道:“我也有奖牌啦。”
“路大富,”季时风双手插兜,表情很酷,眼底却有遮不住的笑意,“十八岁生日快乐。奖牌属于你,胜利也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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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轻轻的,风轻轻的,季时风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唯有路辞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
路辞看着矮他一头的季时风,有种甜蜜的感觉在心头翻涌,这种感觉比果汁更甜,比蛋糕更甜,比一切点心都要更甜。
刚刚喝的酒后劲好大,路辞晕晕乎乎,感觉想要飘起来了。
风将季时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送到路辞鼻尖,路辞心跳得越来越快,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季时风。”路辞喊他。
“嗯?”季时风回答。
“我想要我的十八岁礼物。”路辞说。
“什么?”季时风问。
“要烟。”路辞咬了咬下唇。
“不可能。”季时风斩钉截铁地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