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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喜欢我的钱 (生姜太郎)


  面对前桌的关心,路辞不知怎么,心里非但没有感动,反而有种隐隐的抗拒。
  再环顾一圈班级,不少同学都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都看我干嘛?我不就是睡个觉吗?用得着可怜我吗?
  ——我以前有钱的时候不也成天上课睡大觉吗,那会儿怎么没见他们这么看着呢?
  ——我求求你们了,你们都别看我了行吗,求求你们都别搭理我,当我不存在行吗?
  心底的那股抗拒起初只是一簇小火苗,但随着路辞脑海里冒出的种种念头,这股火越烧越大、越烧越旺。
  前桌还是不放心他,指着清凉油对他说:“你用啊。”
  ——我不用!我他妈就是不想用行吗!能不能闭嘴!
  路辞心脏怦怦直跳,对上前桌忧虑的眼神,他向下压了压舌根,把莫名的焦躁压制了下去。
  拧开清凉油盖子,路辞鼻尖凑近,轻轻嗅了嗅。
  刺激的薄荷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鼻腔,让他的大脑也为之一振,路辞眼睫一颤,突如其来的清明中,他看见他心底烧着的那把火了,火焰里烧着的不是别的,是一个脸孔扭曲的他自己。
  路辞觉得一阵寒意从后背蔓延开来,他觉得现在这个讨厌所有同学的他不是真的他,但他忍不住,忍不住想吼叫,想让他们都忽略他,想让他们像以前那样,笑话他是睡神小路,开他玩笑说你睡这么多怎么也不见长高呀。
  李平书见他发呆,忍不住问:“实在不舒服,就请个假回家休息。”
  陈放实在是见不了路辞这失了魂的样子,举手说:“老师,我申请送他回家。”
  这马上要期末了,李平书也担心陈放的功课,表情有些为难。
  “我送吧。”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教室最后方响起。
  “那行,季时风,你送路辞回家休息。”李平书同意了。
  “不用了,”路辞拿起课本,“老师,我就是昨晚上没睡好,有点困,我站着上课。”
  说完,他不等李平书回应,抱着课本和笔,垂着头迅速走到教室最后。
  ·
  路辞罚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每回他挨罚都不老实,就站在季时风后边给季时风捣蛋,时不时就踢踢季时风椅子、揪揪季时风头发,凑到季时风耳朵边吹气。
  但是这回,他却默默站到了教室另一角,和季时风离得很远。
  季时风看着路辞站到另一头,眉心一皱,旋即也站起身:“老师,我也犯困,我也站着上课。”
  他拿着课本,大步走向了路辞,在路辞身旁站定。
  路辞始终垂着头,鼻尖捕捉到季时风身上熟悉的肥皂水味道,身侧就是他下意识想依靠的人,但他却犹豫害怕了起来。
  “三十八页。”季时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路辞以为季时风在提醒他现在正在讲的内容在课本三十八页,他翻到这一页,愣住了。
  三十八页的最上面有一段对话,是他曾经看了一部狗血肥皂剧之后,上课时候开小差,写给季时风的。
  他问季时风:“季时风,要是哪天我伤心欲绝了,离开你了,你怎么办啊?”
  季时风在下面答复了他两个字:“找你。”
  路辞鼻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病了。


第87章 休眠火山
  放学后,季时风照旧送路辞回家,路辞说不用送,今天他要去医院接他爸出院。
  “那我陪你一块儿去。”季时风收拾书包,“等我一下。”
  “不用了,”路辞垂着头没看他,“我和我哥一块儿,他在楼下等我了,我先走了。”
  季时风眉头一皱:“路大富,我们谈——”
  路辞却和没听到似的,加快脚步走出了教室。
  季时风顿了顿,偏头往窗外看。
  路辞匆匆出了教学楼,有同学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回应,两手紧紧攥着挎包袋子,好像在害怕什么似的。
  季时风嘴唇紧抿,克制住想要追上他的冲动,直到路辞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当中,他才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晚上没有家教,季时风从学校出来,径直回了家。
  季博文正抱着小路毛在院里乘凉,见了他还有点惊讶:“哟,今儿这么早?”
  小路毛凑过来蹭季时风裤脚,尾巴摇得特别欢快。
  季时风弯腰摸了摸它那毛茸茸的脑袋:“放学回家不都这个点。”
  季博文哼了声,阴阳怪气道:“没见你这么早回来过,今天没陪你那破产小男孩儿啊?”
  这段时间,季时风陪路辞陪得多,放了学先送路辞去医院,类似超市搬货那些零散的活儿都不接了,每周三次家教的时间也往后推迟了两小时,到家自然要晚不少。
  “啧,”季时风双手抱起路毛,“你这老头儿,说话怎么夹枪带棍的。”
  “没打你算不错了。”季博文没好气道,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惊奇地问道,“你俩分了?”
  季时风说:“你想得美。”
  “得,”季博文又往躺椅上靠下,“白高兴了。”
  季时风进屋里脱了书包,见锅里还有点儿白粥,盛了一碗,又炒了个蛋拌在粥里搅和搅和。
  他今天心情有点烦躁,没什么胃口,打算就这么将就着吃两口。
  季时风端着碗到了院子里,扯过小板凳,坐在季博文边上。
  五月中旬,天气开始变得闷热了,季博文持着一把蒲扇,慢悠悠地扇着风。
  小路毛长大了不少,两条前腿扒上季时风膝盖,巴巴地讨吃的,季时风脚尖点了点他的嫩肚皮:“这是你能吃的吗,边儿去。”
  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季时风饭也不吃了,赶忙放下碗,掏出手机一看,跳出来的不是那个他想看见的头像。
  马一阳给他发的消息,问他去不去江滨新建的篮球场打球。
  季时风没那个耐性打字,直接用语音回道:“不去,别给我发消息,烦着呢。”
  说完,他先是确认了一遍那个备注是“倒霉蛋”的联系人在置顶位,并且是他加了星标的特别关注,接着再把手机音量调到最高,然后才继续吃那没滋没味的白粥。
  季博文把他这一系列小动作尽收眼底,幸灾乐祸地问:“吵架了?”
  “没。”季时风垂下眼眸,低声说,“我猜他家里是知道我俩的事儿了。”
  他太了解路辞了,除了这一点,他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路辞对他下意识的逃避。
  “迟早的事,”季博文悠哉游哉地火上浇油,“早分了得了,我说了,你俩长不了。”
  这话季博文说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季时风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今天,他却眼睫一颤,沉默片刻后问道:“爷,你为什么这么说。”
  季博文半眯着眼,蒲扇一下下地拍在胸前:“处对象是两个人处,光你一个人犟有什么用,他也陪你犟?他能受得了?”
  季时风微微蹙眉,反驳道:“他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这不是脆不脆弱的事儿,”季博文说道,“你是能吃得苦都吃遍了,挨我打、被我呲,对你来说那都不算事儿,你当然扛得住。那他呢?人家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别说吃苦了,怕是跤都没跌过,他能扛得住?他能扛几天?”
  季时风的指尖在陶瓷碗面上一点点收紧:“我相信他。”
  “你也别和我犟嘴,你站在他的位置上想想,”季博文睁开眼,望着半是明亮半是昏暗的天空,轻叹了一口气,“一夜之间,家里破产了、爹住院了、少爷日子没了、从豪宅搬进城中村了,搁谁身上谁受得了?他现在还能成天上学放学,动不动还给我发几条笑话,我都佩服他。”
  “我说了,”季时风看着碗里的米粒,“他很坚强的。”
  “但一个人同时能扛多少事儿?”季博文话锋一转,言辞中透着几分犀利,“就好比他左边肩膀扛着他家里,右边肩膀扛着个你,现在他遭不住了,两端总得撂下一头,要你是他,你撂哪一头?”
  季时风听见从心口传来“怦——怦——怦——”的跳动声,他知道这是自己在害怕。
  “我不撂,”季时风咬了咬后槽牙,“我两头都扛得住。”
  季博文摇了摇头,缓缓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蒲扇拍了拍孙子后背:“孙啊,爷还是那句话,你八岁那会儿也是个只知道哭鼻子的小毛孩儿,你也是用了十年才长到现在这软硬不吃、刀枪不入的样子。你要是再给他十年,他也能扛住,但他现在,恐怕不行。”
  说完,季博文抱起小路毛,转身朝屋里走去:“走喽毛儿,爷给你开个罐头吃,让你哥自个儿好好想想。”
  院子里,季时风捧着饭碗,干坐了不晓得多长时间。
  直到远方最后一丝天光也湮灭,一轮明月不知何时高悬在天际,他的手机也没有响过一次。
  如果说季时风还有什么害怕的,那就是“被抛弃。”
  对他而言,父亲的意外离世是一种抛弃,母亲的不告而别更是缠绕了他数十年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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