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眼, 身体的感官争先恐后地苏醒,把一切感受传入他脑海, 刺激得他无比强烈地感受到生的真谛。
一转眼,他看到嚣厉眼圈通红地望着自己。
嚣厉张开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难听细弱的“啊”,这声音似乎把他自己难听回神了, 他低着头, 呜呜咽咽地凑过来。
晗色半天都没回过神,神志还有些模糊地抬起手, 下意识地按到他心口。
有心跳么?
手掌下有声音。
有,还活着。
晗色拙拙地拟着那心跳声开口:“砰、砰……”
嚣厉眼里的泪珠积蓄得摇摇欲坠,一把弯腰将他捂进了怀里, 喉咙喑哑地不住叫喊:“啊——啊——”
晗色被这声音难听得表情扭曲,怔怔听了半晌心跳和哑巴的呼喊,意识终于全部回笼。
腮边水珠灼烫,耳朵里心声热滚滚, 他咧开笑,也啊了一声——我们居然都没死。
醒来半天后,晗色一如踩不灭的野草,很快又生龙活虎起来,抬起脚就把哑巴嚣厉踹出房屋去了。
“滚!混账东西,给我爬!”
雕着小枸杞纹路的木门轰然关闭, 嚣厉可怜兮兮地扒拉在门外抽噎, 嗓子不住发出唯一的“啊啊”声, 为数不多的灵力则用来一遍遍地传声。
【晗色,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你不要不见我,你别赶我走,啊啊啊呜】
晗色一脚又踹在门上,踹出一个紧闭的封锁阵,随后在屋里环视一圈,捂着侧腰,拖着尚且虚弱的踉跄步伐,向那架大窗前的编织草藤秋千走去。
他窝进晃晃荡荡的秋千里,眼里是窗外的离魂谷桃花,满目模糊的春色。
噩梦真的终结了。
【晗色,媳妇,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不要这样隔开我】
晗色催动秋千摇起来,一边伸手向里衣里的腰摸索,一边和门外的混账东西清除旧账:“你知道什么错?”
他在自己的腰身上摩挲到了一尾异物,指尖停顿在它上面。
方才一苏醒,他就察觉到腰上缠了什么蠕动的诡异东西,嚣厉无知无觉,看着不像是能把这东西放他身上的样子。晗色心里恍惚有个猜测,又恰时不想和嚣厉靠得太近,索性就把他踹出去了。
谁能想到那从前威风凛凛的大妖怪在门外一个劲地扒拉和道歉。
【我从前不该欺负你……对不起,对不起。只是、只是我那时,心不是我的,我才会那么折腾你……呜】
晗色把缠在腰身上的东西捏出来,那是一尾闭着眼睛的小金龙。
是少睢。
眼前隔了一层水帘一般,晗色沉默了一会,脊背微弯地掐住了小金龙,喃喃道:“这些我都知道了,知道了你从东海放逐开始的三百年痛苦,知道你心口不一,知道你被天雷劈碎很疼,嚣厉……可你最初成为哑巴时,你还是骗我,还是欺我。你高傲,狡猾,恶劣,和你弟一样,本性难移的可恶。”
他再说不出话来,捏着小金龙,回忆着海上一瞬即逝的泡沫,扼着它的脖子,几乎想扼断一段仇怨。
小金龙畏寒地轻轻扭动,尾巴又眷恋地缠上了晗色的手腕,仿佛自愿引颈就戮,被他扼杀也要汲取最后一点温度。
可它紧闭的眼睛迸出了细细泪珠,不知在酣睡中做着什么河豚欲上时、江南好风景的梦。
那滴泪珠落在晗色手背上,像是惊鸿羽翼划开了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晗色突兀地看到了属于少睢的记忆,守到了违背天理换来的梨夫人,护不到一时片刻,忍受着反噬,眼睁睁失去了她。惶然再苏醒,望到了遥远的追不上的花海,嚣厉抱着她向花中墓走去,他在泥土之中追赶,追不到彼岸,眼睁睁看着她和墓中收殓的旧骨化成星光去往彼岸。
仿佛每个妖的回头都是岸,只有他无岸可栖。
晗色怔然眯了眼,朦胧光影里,聚焦看到的是站在花海里的嚣厉。
他垂眼看扼在指间的小金龙,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最后在春光里耸耸肩,甩甩龙,扼腕笑着叹息:“你带走了我爱的人,又带回了我爱的人,真是一笔烂账……”
晗色把少睢卷成一团扔进了袖子里,伸个懒腰从秋千上下来,门外的嚣厉半天没传声进来,许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想开门去看看劫后余生的好红尘,刚走到门前,忽然听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还有嚣厉抖抖索索的传声:【我错了,搓衣板,榴莲,海胆我都找来了,媳妇,要跪哪个,跪多久,你定】
晗色停在门前,眉扬得高高的。
门外颤颤巍巍传声进来:【我从前高傲,摆谱,爱作弄你,就像你生气的一样,坏脾性不仅仅是神之心扭曲的结果,更是本性难移的恶劣和可恶。我那样坏,你这样好,能得你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是何其有幸的事。我失去了一次,再也不想体会那种滋味了。我好喜爱你啊,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今后我会努力剔除掉本性的可恶,像爱惜护心鳞一样爱护你,像尊重族王一样尊重你,你来监督我驱逐高傲、狡猾、可恶,漫漫岁月,我若再犯,你只管罚我,好吗?】
晗色低头,额头抵在了门扉上,想笑还想骂。
【我……我先从榴莲跪起吧】
晗色霍然开了门,一脚把榴莲踢到了一边去:“糟蹋好吃的东西干什么?”
嚣厉的膝盖顺势磕在了晗色面前的木阶上,他低着头伸手揪住了晗色的衣角,像个小孩般晃起来。
晗色哼了一声,拽出衣角揪住他的发髻:“早干什么去了?嗯?”
嚣厉被揪得仰起脸来,眼角红开了,泪水竟无声无息地长流。
晗色却是笑开,揪住他脸上的肉也孩子气地晃:“委屈死你了。”
嚣厉跟个泉眼一样看了他半晌,忽然低头抱住了他的腰,扎进他怀里,用尽余生气力去紧抱。
天与神撕扯与切割我,这命理原本何其委屈,可这风雪之中,你自愿来到我身边。
若我有声,当在你怀里放声大哭。
*
春去夏来,他们劫后而来的相守日子短,离魂谷里一切万象如新,只是逐渐临近五月十日,嚣厉开始不自在起来,他自己甚至都没感觉到。
晗色心如明镜,了悟生机勃勃的竹醉日是周隐的生辰,也是千万年来,那天鼎山一百零七个“周倚玉”的不变生辰。
五月初九晚,嚣厉趁夜色正浓爬上他的床,正想温存,晗色一翻身揪起了他,素手一挥,催生出的草叶在小木屋里迅速聚成一条绿油油的大蛟。
晗色单手就把满头问号的嚣厉拎到了草蛟上,就好像从前他被嚣厉拎起来那样,一报还一报地施加回去。
两人共骑这绿鲛,也没和其他人打招呼,咻地便破门而出一跃上苍穹。
嚣厉却是被风吹得情/欲愈盛,抱紧晗色伸出废料的触角:【今晚要在天上玩?】
晗色屈指咳了咳:“这说的是什么话!”
嚣厉从后抱着他,脑袋支在他肩颈上,抱着轻轻摇晃起来:【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好,大晚上的,你要拐我去哪儿浪?】
“你待会就知道了。”
嚣厉原本喜滋滋的,直到眼看着去路和方向越来越熟悉,这才意识到了此行去处。
【色儿,你怎么突然想去东海?】
晗色被这称呼整得无比别扭,含糊其辞:“重游故地。”
嚣厉唔了两声,和他一起望天边。
晗色向后伸手拍拍他脑袋:“大妖怪,你初次带我去东海时,一路上没少玩我啊。”
【呃……呃……你现在也可以整我。快,来报仇,别怜惜我!】
晗色乐不可支,屈指敲了他脑袋一顿。
敲完他的手揣回了袖子里,指尖悄悄地摸到了依旧盘在他手腕上的小金龙。
少睢始终在迷迷糊糊地沉睡,仿佛变回了童蒙状态,这结局或许是天道对他妄图复生亡者的惩罚,又或许纯粹是目睹了梨夫人的烟消云散而带来的心魂全面溃败。
正好明天竹醉日,一并把他们兄弟俩解决了。
此时风大,他们一起骑在草蛟脑袋上,嚣厉在身后揽着他,恍然间,晗色低头抱住了蛟颈,催生出的草叶化出了两个犄角。
晗色闭上眼,冲入识海的有一点遥远记忆,是守山人在新岁夜,骑在山神白鹿身上的记忆。周倚玉亦如此抱着坐骑的脖子,轻抚那一对仿佛连接了天河与地火的熠熠犄角。
而那犄角,晗色已在大梦前,握着不问剑,和周隐一起亲手将其斩断。
那时他和周隐各斩一角,现在还需要再斩断一次。
风驰电掣地飞了大半夜,他们跃在东海的粼粼波光上,远处的恢宏龙宫在海雾里若隐若现,也不知道那尾疯疯癫癫的龙王吾乐现在怎么样,还有那令人捉摸不透的临寒,不知道他如今是否还在龙宫地底的漆黑水牢里,等个心有所属的小金龙。
一线天光粘在海平面,晗色久久眺望着,看到火红的太阳跃出一个光晕时,嚣厉闷闷地传声来:【你在想余音是吧】
晗色朝日出扬起笑来,操控着草蛟在海面上御风翻滚,和海浪一起大声地呼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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