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妖嗷嗷哭:“我喜欢你嗷嗷……可我不想被吞到这个肚子里,里面一定很窄,呜呜谁想要?”
“……”
二、夏天。
嚣厉下了一趟山,他记得山外有个学问不错的教书书生,妖取名须得人赐名,就该选书生。娘亲说过,她的名字便是个书生给的。
这才有仪式感。
到了山外,找到了那个叫木夕的书生,有个红衣服的清秀姑娘在他的书屋外不住捣乱。
他认真地坐在书生面前:“先生,我想请你帮忙取个名。”
木夕的眼神从屋外收回来:“好,公子家中是有了新生孩儿?”
他顿了顿,点了点头,指尖轻轻地描摹:“很折腾人的一个小东西。”
木夕要提笔写名字,他提前拿了笔在纸上写下:“我先想了一个名,您看看。”
“晗、色?”木夕念了几遍,拍手笑道,“念起来口齿生香,单论各字,晗谓天将明,色倒是简单,不知道公子取名的寓意是什么?”
他只等这书生念出这二字确定,一听到了,便草草解释两句告辞。
神速回到鸣浮山的小竹屋,得了新名的小草妖站在庭院里仰头晒太阳,见到他来,撒开丫子便跑来。
嚣厉张开手,等着他蹦到身上来,便托住又捏又拍:“小东西。”
“嚣厉嚣厉,我突然觉得身体不一样了!脚下沉沉的,好像有了看不见的根,这是为什么?你帮我看看,你能不能看见我的根?有的话我要把根缠你身上,我就能贴着你了。”
他哇啦哇啦地说着,他听得耳根热,佯装嫌弃地拍他,告诉他,他有了新名字。
小东西高兴坏了,对着他左贴右贴:“晗色,以后我就叫晗色,不叫小草啦?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是我困在三百年黑夜里,陷在命运黑暗里,终于看到的天将明的颜色。
三、秋天。
嚣厉望了一会云卷云舒,花落叶飘,转身回竹屋,把开开心心看传奇话本的晗色拽过来,蛮横地掐着他的脸命令:“帮我修鬓角。”
闲书被没收的晗色忿忿:“我刚伺候完你,你怎么又来事了?”
他不说话,蛮横地靠在他身上。
晗色只好叽叽歪歪地撸起袖子上手,拿着把小剃刀小心揩他的鬓角,温热的手捧着抚着,轻柔似飞羽若落叶。
他温柔而又灵动,包容偶尔毒舌,指尖灼灼,注视灼灼。嚣厉闭上眼靠在他身上,浩大天地的风雨仿佛都隔绝,他愿意靠在他膝上沉睡至命运尽头。
“哎呀……”晗色小声地惊呼,嚣厉睁开眼睛,看到他明亮如流星的眼眸,很想亲亲他。
也许是这心声被捕捉到了,又也许纯粹是晗色心随意动,他低下头来往嚣厉眉眼上啄了一口,眼睛亮晶晶地注视他:“不小心把你鬓角修坏了,下次再修好点,待会看了可别找我麻烦哦。”
嚣厉喉结动了动,故作冷冷地看他:“修坏了?”
“是啊是啊,但大妖怪还是这么好看嘿嘿。”他又歪了脑袋吧唧一口亲在他侧脸上,“这发型看一点也不威严了,但我还是喜欢。”
他亲完要溜,嚣厉伸手扣住他后脑勺,把他板过来急切地怼准唇瓣,将死之人汲取最后一口生气般急迫。
长长亲昵厮磨罢,起身走过镜子,发现自己鬓角上让小东西剔出了秃斑。
他无语了半晌,转身回去把住大喘气的小东西,按进怀里继续渡气。
四、冬天。
深冬,嚣厉自己待在内屋里,满屋黑暗,心脏哀哀泣着倚玉,不时寒声杀小草。他自黑暗里独坐良久,忽然点亮一片烛火,伸手便抓住了火。
依稀记得在天鼎山中,周倚玉曾数次点火,自残地伸手抓火取暖。他跑去制止过他,问一声“你干什么”,周倚玉只看他一眼,不说什么。
掌心火炙烤得热,痛快二字密不可分,原来自残有这样淋漓尽致的快感。
忽而风铃声起,门开脚步声哒哒,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看见你点火了,原来你还没睡啊?”
声音主人哒哒跑来,看见他灼火取暖,神情骤变,二话不说便扑上来,拽着他手臂脱离火烛:“你脑子进水了吗嚣厉!松手!”
嚣厉单手环住他往怀中坐,他急得眼圈都发红,两只小手紧紧抓住他的大手:“我闻到血腥味了,快松手你个蠢货,这得多疼?”
嚣厉低头贴着他侧颈:“不是你疼,有什么关系。”
周遭忽然飘出烧焦味,掌心的火被一缕草叶奋力掏走。
嚣厉抬眼,看到那簇火焰烧在翠绿的草叶间,怀里的晗色眼疾手快猛力对着它拍掌,大喝一声拍灭,随即在重新降临的黑暗里逮住了他的手,吃痛地嘶气。
“是不是很疼?”
*
哑巴从记忆里醒转过来,对虚空回应了声是,视线便模糊了。
“爱哭的毛病像你娘。”
身旁一声轻笑惊醒了他,哑巴腾的一下坐起来,看着眼前的久寇,无声叫一句:【老家伙】
“鸣浮山走完了,记忆都想起来了?看着没那么傻了。”久寇蹲在他面前打量他,“你再抬头看看,这是在哪?”
哑巴警惕地扫视周遭,眉头皱得更深了。
“离魂谷,你小时候就在这儿住着,你爹娘还有我,都在。”久寇环顾这一片百花盛放的山谷,神情逐渐怅惘,“你还是一颗蛋的时候,你爹娘就着急忙慌地鼓捣,准备一堆小孩儿能用上的物件,我在一边看热闹。”
哑巴撑着手从地上站起来,放眼看去,所见是花海,脑海里隐隐约约所见是一个穿绯色花裙的女子穿梭在落英里,她身后有着墨绿衣衫的人亦步亦趋。
【可我没有见过生父】
“你没有见过你爹。”久寇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你破壳而出的时候,碰巧就是萧陨灭之时。”
久寇拂去白发上的碎叶,走到他身边轻叹:“厉儿,跟着我走,我带你去你生父的墓前,有些记忆,你可以慢慢回想起,有些真相,我试着慢慢说。”
哑巴没动弹,安静地回顾着花海,心想,谁搭理你个老家伙?
然后下一秒久寇闪现到他身后,掐着他的后颈把人拎着走。
哑巴:【&#¥$!】
“不管多少年过去,不管你我立场如何,在老子面前,你都是个兔崽子。”久寇提留着扑腾的哑巴走进花海,“我知道,我曾经执迷不悟地想吞噬你和你娘,你们颠沛流离有我的孽,你心存怨念没问题。可惜再怎么仇怨横生,也无法改变你我血脉相连的事实。”
一路花瓣纷扬,蝶蜂乱飞,哑巴被提留得踉踉跄跄,少时记忆纷涌回归,倾国倾城的母亲,短暂慈爱又傲娇过的舅父,无忧无虑恣意玩闹的岁月。
久寇拎着他走到花海尽头的陈旧坟墓冢前,一松手把他扔在墓碑前,哑巴没站稳向碑上一磕,血丝染红了碑上孤零零的“萧”字。
少时,娘亲时常捧着他的脸瞧,眉眼生动地笑骂:“完蛋了嚣厉,你怎么长得这么像你死鬼爹?一点也没继承我的美貌,要丑死啦!”
春风从远处吹来,记忆从近处吹远,哑巴望了墓碑许久,缓慢抬手擦去碑上污垢,和素未谋面的父亲会面。
久寇萧索的白发由着暖风吹了许久,起伏心绪宁静,才单膝蹲到哑巴面前哑声问:“记忆都想起来了,恨不恨我?”
哑巴垂下手,抚摸着墓前生机勃勃的绒草,想起娘亲背着自己离开离魂谷,噙着眼泪边逃跑边安慰他的记忆。
“你舅父他……他就是一时糊涂了,小嚣厉别和他计较,但是如果遇见他赶紧脚底抹油跑,知道么?娘亲推算了你死鬼爹的来世,他没有、没有……”她跑得飞快,哭得老大声,“娘亲再也找不到那混蛋,也回不了家了!小崽子,你千万记得,从今往后,我们的家不再是离魂谷,见到久寇大黑蛟,转头就跑,要记得!”
她修炼了代价高昂的命理术,推算了一次心爱人来世,瞎了左眼,再后来,她努力推算了小崽子的命理,右眼视力也不大好,开始缠绵病榻。可嚣厉每次见她,她总是眉眼弯弯地伸手,几近全盲的剔透银瞳明亮,怒搓狗头一样抚摸他的脑袋。
哑巴转头看向久寇,一笔一划地写在地上:【如果不是你发疯,我娘不会早死】
久寇低头凝视许久:“那你娘也恨我么?”
哑巴很想写个那还用说,然而复苏的记忆里,那数年的颠沛流离岁月,她对发疯要吞噬他们二人的久寇只字不提。只是在他化成一尾大黑蛟时,她忍不住把他的大脑袋撸了又撸,唏嘘嗟叹:“这模样和你舅父也太像了……”
那语气不像怨恨,只是无奈感伤。
久寇似是从他指尖的犹豫里见到了答案,不住地笑起来,斯文文士的伪装皮子抖落开来,掉了一地的陈年血痂。
“她不告诉你,也不告诉我,可是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她竭力用一己之力推算你的一线生机,却还是无法对抗命运的恶意戏弄。”久寇笑声嘶哑,指着眼前坟墓对嚣厉说话,“厉儿,你知道你生父的墓里装的是什么吗?不是妖骨,不是这世上应该有的造物遗骸,而是我千年前被天雷劈下的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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