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神地望着那块招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人是贺霄。
贺桥收回心神,接起后主动问候道:“哥。”
话筒里传来贺霄温润的声音:“聊完了吗?怎么样?”
“不太合得来。”
贺桥的声音明亮,透着几分歉意,而他面孔上和煦的神情却渐渐淡去,与方才判若两人。
贺霄关切地问道:“为什么?你对他不满意吗?”
贺桥面无波澜地使用一种有些低落的语调:“不是,池先生很好,是我的问题,对他来说,我可能太无趣了。”
一旁路过的服务生有些诧异地盯着这个声画不太同步的奇异场景。
贺桥对此并不在意,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
电话那端的兄长笑了:“你怎么会这么想?是他说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这么想。”贺桥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傻弟弟,即便有忧愁也是短暂的,“对了哥,我刚才看见一辆款式特别酷的新车。”
作为一名初来乍到还在探索期的穿书者,他打算暂时先维持原主的人设。
同父异母的哥哥贺霄总是对他有求必应:“周末我陪你去挑颜色。”
“谢谢哥。”贺桥兴奋之余,叹了口气,“爸又要说我乱花钱了……”
“不会。”贺霄笑道,“不告诉爸就行了,这是我送你的。”
在兄友弟恭的气氛里,两人聊了些日常琐事,随后贺霄又将话题转回了这场相亲。
“之后还想再见池先生吗?”贺霄十分耐心,“他是一个特别的人,我觉得你们很合适。”
“是吗?”贺桥表现得有些犹豫,“我不知道……再说吧。”
池雪焰已经拒绝了协议结婚的提议,因此贺桥打算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他提出这个建议,一方面的确是不忍心看到此时还很正常的池雪焰落得悲惨结局,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把这位危险的反派提前固定在一个互不干涉的安全距离里,化被动为主动。
贺霄很有分寸:“好,那你们先试试私下相处。”
手机听筒里传出兄长柔和的声音,一旁瓷白的咖啡杯静静立着,把手上残留的体温早已消失,贺桥不禁回忆起那抹热烈至极的红发。
所以,这位特别的恶毒反派,现在到底是什么职业?
书里的池雪焰在认识陆斯翊后,几乎放弃了其他所有的爱好,也就没有提到他过去在做些什么。
贺桥莫名地生出几分好奇,在某个瞬间,甚至想开口问安排了这次相亲的贺霄。
紧挨着窗外弥漫的燥热盛夏,他结束了通话,顺手扯松领带,挣开衬衫最上方的纽扣,摆脱紧绷的束缚后,随之松了一口气,也提醒自己别再想了。
不应该对反派产生好奇心,这是件危险的事。
摆在桌面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声。
贺桥低头看去。
[池雪焰:对了,刚才忘记告诉你。]
[池雪焰:你的牙齿护理得很不错哦。]
第二章
[小十一:……谢谢?]
[小十一:你也是。]
池雪焰停下车走进酒吧之后,才看见贺桥的回复。
整个场地被装饰得阴森恐怖,墙纸上布满斑驳的血迹,悬挂着大大小小沾血的器具:手术刀、电锯、斧子……
欣赏着面前极具杀人狂气质的聚会场景,又想起那句语气犹豫的谢谢,池雪焰心情很好地笑出了声。
正忙着在吧台上点缀仿真血浆的王绍京看见他进来,连忙招手:“这里!”
等他看清池雪焰的表情,不禁打趣道:“怎么这么晚才下班过来,在哄哪个小孩呢?”
“一个好玩的小孩。”池雪焰没再回消息,收起了手机,“还有哪里没弄完?”
“差不多了,哦,你帮我贴一下海报呗,梯子在那,你上去的时候叫个人帮你扶着。”
王绍京朝一旁的梯子努努嘴,又指指自己颇为可观的肚子,摇摇头:“我担心梯子承受不住。”
池雪焰应声:“行。”
他站上梯子,等别人把海报递上来的时候,王绍京在下面望了望,问他:“你这个白大褂碍事不?要不要先脱掉,等都弄完了再穿?”
池雪焰下车后,顺手穿上了早上出门时就带着的白大褂,这会儿又是池医生了。
“不用,习惯了。”
梯子上的池医生摊开海报,酒吧幽暗的灯光照亮深红的发顶。
海报上同样有一道穿着白色医生服的侧影,与银光烁烁的手术刀相辉映,阴影里透出浅浅的电影片名,SCALPEL,也即手术刀。
这是一个相当经典的恐怖电影系列,深受影迷喜爱,比如开酒吧的王绍京就是狂热的死忠粉,不仅把酒吧命名为SCA,在店里摆了不少电影周边,每年还会搞几次《SCALPEL》主题的观影聚会。
过来玩的客人可以打扮成电影中的任意角色,一群人在精心布置的场景里边玩边看电影,是一场很有cult氛围的同好狂欢,这种形式在国内还比较少见。
池雪焰念大学的时候听说了这个聚会,被朋友拉来玩了一次以后,很快喜欢上了这部电影,此后次次都来,也因此认识了王绍京。
海报上的医生与手术刀是电影第一部 里的主要元素,讲述了一个高智商医生精巧而凶残的复仇游戏,往后的几部里剧情和杀人方式花样百出,但让人印象最深刻的符号始终是白大褂和手术刀。
论反派,还得是精通人体结构的外科医生。
池雪焰贴完海报,将边角按得平平整整,盯着纸面上的白大褂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王绍京:“我像反派吗?”
满手血浆的王绍京抬起头,以为他已经提前进入了电影角色,顿时咧开嘴,露出一个骇人的笑容:“D医生不是反派,他明明是主角。”
“……”看着他血淋淋的牙齿,池雪焰乐了,“这款糖浆好吃吗?”
“真特么甜。”王绍京掐着嗓子嚎起来,“快甜死我了!!”
今晚的SCA酒吧人气极旺。
街道里人流如织,酒吧招牌上的霓虹灯异彩纷呈,在潮热的夜里朦胧氤氲,看起来和往日别无二致。
三三两两的年轻人结伴而来,其中不少人打扮成医生模样,还有人打扮成了电影中出现过的各种死者形象。
熙攘的人潮里,有一个气质冷漠却模样出挑的“医生”最为显眼。
他的同伴们都穿着专门为这次活动准备的同款白大褂,胸前口袋里则放着不同的手术器械,一看就是团伙作案。
这套手术器械是电影周边,塑料质地。为了避免误伤,所有客人都只能携带仿制道具,酒吧里的装饰物也全都不是真刀真枪。
有人郑重地将塑料手术刀递给已经成为人群焦点的同伴,像在移交王冠:“老陆,按照身高排序,这把最重要的手术刀属于你了。”
陆斯翊一动不动,表情冷淡:“幼稚。”
朋友们都熟悉他的脾气,立刻有人嘻嘻哈哈地揽住他的肩膀:“配合点嘛,你肯定会喜欢这个电影的,特别解压。”
陆斯翊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术刀,仍在负隅顽抗:“我的实验还没……”
同伴眼疾手快地将道具塞进他的口袋,不由分说地推着他往里走。
“哎呀,闭门造车多难受,你不是卡住了吗?痛痛快快玩一场,说不定就有新思路了,连你导师都劝你别老是闷在实验室里……”
霓虹灯的彩光辗转过洁白的外套,等进了门,就是另一片天地。
初次参加的客人们惊叹于四周极具气氛的环境布置,常来的老客们则互相打招呼闲聊,到处是喧哗的声音。
等大屏幕上正式开始播放电影,声浪更是一波高过一波。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看过这部系列电影,很多人甚至对具体情节和台词倒背如流,画面上一出现某个将在不久后惨死的角色,台下的观众们就会给出毫不留情的辛辣评价。
比如在一片幽暗的医院大楼里,身型肥胖的保安手里捧着一纸袋爆米花,腋下夹着一个手电筒,慢吞吞地踱步巡逻,爆米花被咬碎的清脆爆裂声,和腰间钥匙串晃荡的金属声交织在一起,气氛诡谲。
“大哥你别吃了,回头看一眼啊!”
“破手电有什么用,能不能把灯打开!!”
当保安倒在血泊里的那一刻到来,酒吧里爆发出酝酿已久的叫声和嘘声。
打扮成大楼保安的王绍京坐在吧台旁,腰间挂着同款钥匙串,欣然接受客人们铺天盖地般丢过来的爆米花,然后乐呵呵地往手边的小黑板上画了正字的第一横。
这才是恐怖片的正确打开方式。
越玩越疯的人群里,唯一拥有一头红发的医生,神情却有些游离。
池雪焰参加了许多次SCALPEL狂欢会,今天是第一次没有全情投入。
银幕里的D医生在完成自己的初次试手后悄然离去,除了暗处闪过的白色衣角,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银幕外的池雪焰则蓦地想起了傍晚听到的那个故事。
小说世界里的反派,因为一段偏执的单恋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