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想念一秒钟糖的滋味。
“单身派对好不好玩?”韩真真好奇地问他,“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种新潮东西。”
“还不错。”他诚实地说,“苏誉叫了很多大学同学来,他们都玩得很开心。”
“那你呢?”韩真真又问,“你玩得开心吗?”
池雪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母亲的关切:“挺开心的。”
这场以告别单身为主题的派对,其实和他以往在酒吧参加的其他种种聚会,没有什么区别。
对他来说,婚后的每一天,依然是单身。
而且他想过的,只越线一次。
惊心动魄的冒险到期截止,在成年人应有的默契中,池雪焰无声地回到了线里面。
因为他已经从命运的轨迹中得到教训,不能在单向的感情里一意孤行。
“困了。”池雪焰起身,同父母道晚安,“我上楼了,你们也早点睡。”
“晚安焰焰,明天别忘了要早起——”
“我知道,晚安。”
今天他好像没有跟贺桥说晚安。
明天他会记得的。
池雪焰安静地走进浴室,花洒里的水流倾泻而下,转眼间打湿颜色秾艳的头发。
湿漉漉的水汽里,他轻轻闭上眼睛。
明天来得那样快。
距离婚礼只剩下二十四小时。
窗明几净的新房客厅里,堆满了包装严实的纸箱和袋子,里面都是前些日子在家居城买的东西。
这是忙碌的一天,上午收拾婚房,下午去场地彩排。
装修极美的新房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新买的软装有佣人负责拆封收拾,保证明晚从婚礼现场回到这里的新婚夫夫,能置身于一个完美的家。
今天贺桥来得晚了一些。
他一进门,便看见池雪焰坐在暖白色的长桌旁,低头小心地拆开包裹着杯子的泡沫膜。
池雪焰被笼罩在奶油冰淇淋一般的日光里,指尖闪烁着绚丽光彩,听见声响时抬头,笑着同他打招呼:“难得看见你迟到。”
与平时的他似乎没什么区别。
贺桥短暂出神后,解释道:“抱歉,路上堵车。”
池雪焰的面前已经摆了好些崭新的杯子,他仍握着剪刀认真地拿起下一个精心包装的杯子,贺桥配合地把散落在桌上的泡沫纸拿开。
“昨天睡得好吗?”他问。
身后莫兰迪绿的窗框里吹来温暖的风,池雪焰终于拆完所有杯子,把它们按大小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他满意地注视着眼前晶莹剔透的风景,顺便回应爱人的问候:“还不错,你觉得哪个杯子更适合这张桌子?”
贺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才回答:“好像都很适合。”
池雪焰看他一眼,笑着抱怨道:“你怎么跟我爸一样。”
那天他选不出哪个杯子更好看。
现在他能挑出来了。
游移的指尖准确地停在墨绿的条纹玻璃杯旁。
池雪焰将它单独拎出来,想象着未来的光景:“它很适合用来泡柠檬水。”
墨绿与明黄,还有清澈透明的水流,共同构成色彩完美的生活。
贺桥看着池雪焰将选中的幸运儿放进托盘。
这是他亲手挑的托盘。
等佣人走进听不见他们对话的房间,池雪焰靠近他一些,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你喜欢哪间卧室?”
家里有两间主卧,和三间用作客房的次卧。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肯定是要分房而住的。
贺桥很快读懂他的潜台词:“你想要哪一间?”
池雪焰眨了眨眼睛,落落大方道:“我想要阳光最好的那间。”
贺桥当然不会拒绝:“好。”
下一秒,他的手心被塞进了一颗微凉的水果糖。
这是池雪焰道谢的方式。
斑斓的糖纸温柔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贺桥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人,是个会随身携带糖果的牙医。
昨晚池雪焰问他要糖的时候,口袋里有没有装着糖?
贺桥冷不丁地想到了这一点。
可没有人再提这些过去的事。
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是做了一场轻柔的美梦。
梦醒之后,他看见气质张扬的红发青年倚在门边,指挥别人将家具摆到自己更喜欢的位置上。
贺桥无声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手心锐利的糖纸却异常鲜明。
他又想起那个近乎自言自语的句子。
“……未来的我一定很喜欢他。”
这句话里的“他”,其实不是池雪焰以为的那个人。
贺桥不清楚“池雪焰”和陆斯翊相处的绝大部分细节,也就不可能因此知道生日照片背后的点滴。
视角始终是这个故事里难以逾越的障碍。
他会如此详细地知道反派拥有的一张儿时照片的来历,是因为听到这段往事的人,并不是陆斯翊。
而是很久以后,与“池雪焰”再次相遇的“贺桥”。
书外的池雪焰就评价过,一人一个情敌,很公平。
书里的池雪焰也注意到了似乎可以与自己合作的贺霄。
可没过多久,他就将视线从贺霄身上移开。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与自己更加相似的人。
彼时刚从天堂跌落到深渊,眼神中充满压抑与痛苦的贺桥。
红发青年笑意醺然地向不再天真的贺桥伸出手。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那是他们再见面时的第一句对白。
贺霄促成了两人最初的见面相亲,又间接导致了他们的重逢。
“池雪焰”的确是偏执的反派。
“贺桥”也的确是不太重要的小配角。
他渐渐成为那个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红发青年身边,最虔诚的信徒,直至心甘情愿地献上自己仅有的一切。
在陡然间失去了全部快乐的晦暗日子里,那个人成了唯一灿烂的色彩。
这是贺桥一直独自保守着的秘密。
也是他想到要和池雪焰协议结婚的原因之一。
一方面,不忍心看到此时还很正常的池雪焰落得悲惨结局。
还有,借此把这位危险的反派提前固定在一个互不干涉的安全距离里,化被动为主动。
这两个理由都是真的。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周全的准备。
可池雪焰总带给人源源不断的意外。
贺桥以为书中的大反派只是在利用迷恋着他的“贺桥”,却不知道那个听来平淡的照片故事,竟意味着从未言明的爱。
贺桥以为他们是在外人面前互相配合演戏,却在那个追光灯闪耀的瞬间,听见了只有自己明晰的心跳声。
他明明不喜欢男人。
这是身为“贺桥”的宿命吗?
或者,是“池雪焰”的宿命,注定会对一个叫贺桥的人产生兴趣。
贺桥不知道,他恍然地将糖放进口袋。
因为不知何时走近了他的池雪焰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桌上放着一杯荡起波纹的水,墨绿玻璃映衬着鲜黄的柠檬。
“要不要尝一下?”
池雪焰笑着问。
贺桥回过神来,拿起柠檬水。
他顺从地喝了一口,结果所有的杂念都在瞬间消失无踪。
池雪焰看着他难以言喻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以为你会先尝一小口。”
他立刻转头叫人去倒杯清水,笑得停不下来:“抱歉,家里还没有糖浆,只有你妈妈买来做装饰的柠檬,为了样子好看,我多放了两片——”
池雪焰永远这样任性。
他迅速打消了亲自尝试这杯柠檬水的念头,又难掩调侃地问他:“有多酸?”
贺桥只能诚实地回答:“很酸。”
是迄今为止,他喝过最酸的柠檬水。
池雪焰笑够了,才毫无歉意地举起双手:“我的错,中午请你吃饭,吃点甜的。”
一旁走过的佣人也偷偷笑着。
色彩纷繁的新房里,嵌着一抹模样最无暇的幸福。
下午的婚礼彩排如期进行。
湛蓝海边,顶奢酒店内宽阔无际的草坪上,到处是芬芳灿烂的鲜花和气球,精致的点心台上暂时没有放蛋糕与甜点,而是临时堆满了包装精美的伴手礼。
这是如今年轻人中很流行的草坪婚礼,温馨又不失自由,还多了几分夏日海岸的浪漫。
池雪焰根据安排走了几遍位,就开始找机会偷懒。
草坪上铺着一层不知从哪里拆下的塑料薄膜,一身正装的池雪焰懒洋洋地躺上去,随口道:“走来走去还挺累,要是能坐着办婚礼就好了。”
贺桥觉得他正别有用心地盯着不远处被人拿来运东西的轮椅。
他哑然失笑,劝慰道:“只剩最后一天,坚持一下。”
坚持到婚礼落幕,就都结束了。
阳光与海风拂面,气氛悠然,池雪焰休息了一会儿,忽然问他:“今晚是不是应该早点休息,养足精力?”
贺桥轻轻颔首。
池雪焰语气随意:“那就把讲故事的环节提前到现在好了。”
说好的下一夜故事。
今天他不想知道自己跟陆斯翊之间发生的种种,而是好奇地看向身边人:“你在书里的结局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