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姿灼灼的少女微微抬手,白皙如玉的手指自青年弧度优美的下颌掠过,一寸寸向上,似不经意般,拂过他微凉的唇,又慢慢描摹着。
通天长睫颤了颤。
青年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微沉的墨色自他眼瞳中晕染开来,一点一点,勾勒着深邃的夜。
那并非是不见天光的沉重与昏暗,却似星空之下,无限包容的夜幕。如此,便可承载着这世间万物,宇宙寰宇,包括……他最爱的北辰。
通天垂眸望着怀中的玉宸,她眸光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渐渐盛放开欢喜来。
像是因为得到了鼓励与肯定,引得魂魄都颤栗几分,那欢喜盛如烈火朝阳,极尽了赤忱。
满心满眼,全心全意,皆是他。
通天的心跳似也漏了一拍,他静静地凝视着她,几乎舍不得眨眼,只有脑海里尚且转着一个经久不散的念头。
想……彻底地拥有,这样热烈的,极致的爱意。
全部属于他一个人,谁也无法夺走的爱意。
圣人动了动指尖,下意识垂下首去,想要回应她。
玉宸无声地翕动着睫羽,透过睫毛垂下的淡淡阴影,望着身前之人的动作。
无限漫长,而又值得等待。
直至——
「砰」的一声传来。
玉宸眉眼微凛,侧首望去。通天低下了头,眼眸微动,倏忽懊恼几分,又强行偏开了视线,不甚甘心地松开了抱着玉宸的手。
两人之间繁复烂漫的氛围,又在无形之中,渐渐淡去了。
通天微微叹上一声,无可奈何地回眸瞧去,便见银灰道袍的道人一瘸一拐,无声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浑浑噩噩地走着,下一秒哐当一声撞了墙,捂着额头,呆呆地坐在地上。
通天便默然了一瞬。
定光阖了眸,又从地上站了起来,自行摸索着路径,扶着墙走了过来。
他恍恍惚惚地抬眸望了通天一眼,似是在确定什么,又认真地行了个礼,拂开衣摆,跪在圣人面前。
道人随即静下心思,以最好的姿态面对着他,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尊」。
通天垂眸望他,慢慢道:“你还有什么话,现在便都说了吧。”
定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抬眸静静地望着通天:“师尊,请问他……还在吗?”
通天便侧过头望向玉宸,少女微微摇头,神色淡淡:“不在了。”
定光眼中眸光沉了沉,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不再追问下去。
他微微垂首,又道了一句:“..拜见道尊。”
定光的神智像是尚未清醒,因着某些未知的原因,尽管安稳地待在屋中,指尖仍是不自然地痉挛着,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与折磨。
通天看在眼里,眉头一皱,不觉唤道:“定光?”
定光恍惚抬眸,眼前光影错乱,有怨念恨意在他耳畔循环往复响起,余音依稀不灭。
他疲倦到了极点,只在浓墨般粘稠的暗色中,拾回起一星半点的思绪,平静拜倒于地:“弟子自知罪不容恕,请师尊责罚。”
通天便轻拂广袖,衣袂曳地,起身朝他走来。
圣人广袖兼风,眉宇清逸。
浩然澄明之气化就了祂身躯,天地的偏爱钟情着染了祂容颜,风流洒然之余,灼华艳绝无尽。世人为之倾慕拜服,又畏惧于圣人足以倾覆浩宇的权柄之下。
作为盘古嫡子,三清中最为年幼的上清。祂向来得尽兄长的偏爱纵容,少有忧虑烦闷之事。更何况这浩渺洪荒,本就出于盘古父神的遗泽。于是连尚处于蒙昧之中的生灵,都不自觉地亲近于祂。
定光跪伏于地,低眸敛目,混沌的脑海里断片似的转过几个念头,又一个接着一个倏地破碎开来,他隐隐有些茫然,禁不住叩问自己:
——他到底是何德何能,有幸拜入上清门下?
通天微垂着眸,神情淡然地注视着定光,他指节略微收缩,敲击着凝滞的空气,竟生生响起金石铮然之声,震碎了若有似无的怨声咒毒。
定光猛然一惊,咳出一口血来。
他怔忪中抬眸望去,视线模糊几分,又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师尊。”
仿佛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当圣人抬手点上他眉心方寸,淡漠的脸上不带表情,仿佛挥一挥手便能抹去他经年的苦修,乃至于化形的灵智时,定光渐渐慌乱起来。
他微微仰着头,茫然地开口道:“师尊……我不想死。”
他神智不觉混乱,颠倒了时序,又乱了本我:“封神一难,师尊与师伯们交锋。若定光挥动六魂幡,伤来者,而截教败,定光不可活;伤来者,而截教胜,师尊尚可与师伯重归于好,定光此人又被置于何处!”
“他没有错,我亦无错!”定光喃喃自语,目光惶然中投向一旁的玉宸。
又在下一瞬敛眸垂目,不自觉颤栗起来。他像是突然间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冷汗涔涔,湿透脊背。
玉宸微阖了眸,念及袖中的定魂珠,无声地叹息一声。
若非道尊一向不甚在意,直视其容颜者早已被汹涌的道意碾碎灵智。哪怕是一丝半点微小地泄露,也便如归墟时,琼霄所见之景。
祂所言即法,所行即道。
而其本身,便是道之化身,至美,至善。
“汝当罚,不至死。”通天简洁地开口道。
圣人眉目冷淡:“昔日汝入吾门下之前,吾便有言在先,修为资质,心性为重,若有不敬吾兄长者,逐;若有造成门下争端者,逐……”
他声音渐渐转冷:“凡吾门下,当奉吾敕令。吾既有言,便依律法而行。”
通天:“替换阵法核心,以致发生爆炸,伤及同门,流落险地。吾且问你一句,此事汝知晓,还是不知晓?”
定光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良久,他答道:“弟子知晓。”
通天微微一叹,凝视着他。
“这是我问你的第二次,你当真执意如此?”
定光垂首拜下:“谢师尊成全。”
通天不再多言,他取走了定光事关封神的全部记忆,又拿走了先前传授的上清道法。
圣人随手废掉了他之前苦修得来的修为,又转手还了他一份修为,让他不至于沦落到化形困难的地步。
如此而来,断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前尘已绝,无从回首。不至于死,不见得生。
“此物无甚大用,唯独可以隔绝另外那位定光带来的影响。”通天略挥衣袖,将法宝留给他,随即淡淡道,“你走吧。”
*
定光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最后请求了一次通天,往袖里乾坤里塞满了无甚大用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功法口诀之类,非他之物,不敢妄取;所予法器,既非门徒,理应还之。
圣人不言不语,一切听之任之。
唯有邈邈山间飞雪下得更为大些,穿过纯白色的梨花,恍惚见了一场零落的雪。
他静静立于树下,微微晃神,又抬起手轻轻地替玉宸拂去发间的落花。
少女抬眸望他,眼眸微垂,睫毛上落了絮絮的雪,又渐渐融化,润湿了她灿烂的眼眸。
通天小心地伸手将她抱起,少女便略低了头,纤白如玉的手腕自袖中伸出一截,微凉的指尖轻轻描画过他的眉眼。
梨花之雪纯白无暇,透着一种说不清晰的宁静柔和之感,它映衬着少女迤逦曳坠的绯红裙摆,无声灼烧入通天眸底。
他神色微动,眼眸中涌动着几分别样的情绪。
许久,许久。
通天阖了眸,低声问她:“阿宸之后,打算怎么办呢?”
玉宸想了想,眸光微凉,笑意浅淡:“纵使是我的徒弟,既然着手做下此事,该如何便是如何。不过要先寻些材料,塑造一具合适的身躯,将他自定魂珠中挪移出来。”
通天颔首:“自当如是。”
玉宸接着道:“不过以他目前神魂崩溃的程度看,不宜操之过急,否则躯壳容易损坏,便由他暂且在魂珠中休养生息,渐渐消磨去黑雾的影响。况且,这也算是一条线索了。”
通天又点了点头。
他神色莫名,定定地凝视着少女,忽而轻叹一声:“阿宸,若我所行途中见泥沙俱下、鱼龙混杂,所求未必得偿所愿,但凭世人肆意评说,我当如何?”
少女凝眸望他,平静答道:“我听世人后来赞誉我门下碧游宫,万仙来朝、金仙百万,亦有人诘责其是非不分,一味滥收,门人良莠不齐,心性败坏……”
玉宸:“但若谈实情,我确实未曾从沙粒中寻出几粒珍珠,只试着将沙粒磨成了珠玉良石。沙粒越积累越多,我自此无法目下无尘,要抹去眼底砂砾,亦混入了越来越多的血泪。但偶尔看着珠玉,便觉得这一生,如此波澜不惊地过去了。”
通天凝视着她,眼眸微动。
她微微笑着,略微出神:“修行路上的人来来去去,走到尽头的本就没有几个,总会因为资质心性的缘由而撞上壁垒。先前觉得不错的人也会慢慢失去本心,忘却了来时的方向;走到偏道岔路的人从头来过,经历坎坷而再见坦途,亦是人间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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